林小雨把校服外套搭在椅背上,坐到书桌前。抽屉拉开一半,那本深蓝色封皮的日记本就放在最上层,边上还有一封没拆完的信。她记得张悦在信里说:“如果你觉得值得,就让它去吧。”
手机震动了一下。文学社群聊弹出通知:学校文化部征集“青春记忆展”展品,每个社团推荐一件。
她低头看着日记本。封面有些磨损,边角微微卷起。这是张悦寄来的,连同那张求婚照片一起。那天她在记录本上写下“最好的爱情,是陪你写完所有的故事”,现在这句话好像又回来了,只是换了一种方式。
第二天例会,她把日记本带到活动室。桌上摆着几份候选展品草稿,有人提议放社团合照,也有人说可以展示往期刊物。林小雨翻开日记本第一页,在投影仪前念了一段话:“我写这些,不是为了藏起来,而是希望有一天,有人看到它,就不必再偷偷吃药。”
教室安静了几秒。
“这是张悦写的?”前排一个男生问。
林小雨点头。“她同意展出部分内容。但我们要决定,是不是真的送出去。”
有人举手:“可这是她的隐私。我们拿这个去展览,会不会太过了?”
另一个女生低声说:“但如果没人看见,大家还会觉得心理问题很丢人。”
讨论持续了二十分钟。意见分成两派,一派认为真实的故事能帮到别人,另一派担心公开过去会让她难堪。林小雨没打断,只是把每句话记在本子上。
最后她说:“我们投票吧,匿名,只问一件事——要不要把这本日记送去展览。”
纸条收上来后,她当众统计。三十个人,十五票赞成,十四票反对,一票弃权。
“差一票。”有人小声说。
林小雨翻回张悦的信,找到最后一段:“我知道你一定会替我好好想。如果多数人觉得不该展,那就放着。但如果有人因此被照亮,那就值得。”
她抬起头:“我们可以节选,不公开具体时间、名字和细节。展签写明‘经本人授权’。这样行吗?”
又一轮讨论。这次更多人点头。最终重新投票,十九人支持,九人反对。
决定送展。
一周后,展览布置完成。主展厅角落有个玻璃柜,里面铺着浅灰色绒布,日记本摊开在中间一页,旁边夹着一张药盒标签,上面印着药品名称和服用说明。展签写着:“节选自一位曾与焦虑共处的女孩的日记,她愿意让文字代替沉默。”
林小雨去看的时候,展柜前站着几个新生。她们指着那张标签,其中一个轻声说:“原来吃药不是错,是被看见的权利。”
旁边的人应了一声:“我一直不敢告诉别人我在做心理咨询……现在我觉得没关系了。”
林小雨站在她们身后,没有说话。她从口袋里掏出随身带的小本子,翻到空白页,写下一句话:“有些隐私被展览,不是因为它们该被围观,而是因为它们终于不必再躲藏。”
那天晚上,她坐在宿舍书桌前,打开匿名论坛。标题打了很久,最后定为《被展览的隐私》。
她写了整个过程:怎么收到日记本,怎么发起投票,怎么争论,怎么修改方案。她没提张悦的名字,也没说自己是社长。只讲了一个事实:当一个人愿意让伤口见光,那光就不该变成刺眼的聚光灯,而应是照进同类心里的一束暖。
文章发出去时快十一点。她关掉页面,把手机扣在桌上。窗外传来脚步声,楼道灯亮了一下又灭。
第二天早上,她刚走进教学楼,就有两个不认识的女生拦住她。
“你是文学社的吗?”其中一个问。
林小雨点头。
“昨天那篇文章……是你写的吧?”
她没回答。
对方接着说:“我们班有个人看了之后,第一次在周记里写了自己抑郁的事。老师没批评她,反而找了心理老师谈。”
旁边那人补充:“还有人开始收集同学写的匿名心事,想做成新的墙报。”
林小雨听着,手指碰了碰衣领上的社徽。它还在,边缘有点磨手。
中午她回宿舍,手机弹出一条公众号推送:《被展览的隐私》被《青年文摘》转载,标题改成了“当私密文字成为公共光亮”。下面附了原文链接。
她点开评论区。第一条写着:“我也曾经烧掉自己的日记,怕被人看见。今天才知道,原来写下来本身就是一种勇敢。”
第三条说:“谢谢你们没有美化痛苦,也没有掩盖它。”
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小周跑来敲门。
“学姐,文化部说展览延期一周,因为来看的人太多。他们要在旁边加个留言区。”
林小雨正在整理新一期社团报名表。她停下笔,抬头问:“留言区写什么?”
“写你想对写日记的人说的话。”小周笑了一下,“已经有几十张纸贴上去了。”
晚上她再去展厅,留言区是一块深蓝色软木板,上面钉满了便签。
“谢谢你先开口。”
“我也是那个不敢说的人。”
“明天我去挂号,看心理医生。”
她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转身准备走。路过玻璃柜时,发现角落多了张新纸条,字迹很小:
“如果有一天我也能写出这样的日记,我希望第一个读到的人是你。”
她伸手摸了摸社徽,金属贴着指尖有点凉。
回到宿舍,她打开电脑,准备起草下周例会议程。
手机又震了一下。
是张悦发来的消息。
“我看到新闻了。”
“你们做得很好。”
“我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