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阳光落在无垠的海面上,碎成万千片跃动的金鳞。“远星号”庞大的船体平稳地划开深蓝色的海水,如同一座移动的钢铁岛屿。
顶层甲板的休息区内,沈明宇穿着一身休闲装,戴着墨镜,慵懒地躺在一张舒适的沙滩椅上。手边的小圆桌上放着一杯冒着细密气泡的冰镇香槟。周韬则坐在一旁的遮阳伞下,同样戴着墨镜,面朝大海,仿佛只是在静静地享受拂面的海风与这份难得的闲暇。
两人看起来与任何两位搭乘私人航线的富家子弟及随行人员无异。沈明宇甚至偶尔会端起酒杯,对着波光粼粼的海面微微出神,似乎在思考某个无关紧要的商业问题。做戏,要做全套。
就在这时,一个高挑的身影步履从容地走近。初春的海风带着凉意,她穿着一件剪裁极佳的浅灰色羊绒混纺长风衣,腰带随意系着,勾勒出利落的线条。内搭是简单的白色丝质衬衫和深色西裤,整个人显得干练而专业。唯有她耳畔那对设计独特、线条流畅的铂金镶钻耳环,在阳光下偶尔闪过一点锐利的光芒,透露出超越其职位的精致品味。
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在沈明宇躺椅旁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这位一定就是沈总吧?”她的声音清脆,带着职业化的甜润,目光快速而不失礼貌地扫过沈明宇和他身旁的周韬。“我是银玥,负责协助钱斌处理一些船务和联络工作。久仰您了,今天终于有机会当面问候。”
沈明宇没有起身,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算是打过招呼。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不着痕迹地掠过那对醒目的耳环,墨镜完美地掩盖了他眼神中的审视。他认得那个牌子,以大胆前卫的设计和昂贵的价格着称,很符合一个试图彰显自身价值和品味的女性选择。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银小姐。船上事务,辛苦。”
银玥脸上的笑容更盛,似乎毫不介意他的冷淡:“沈总言重了,都是分内事。您还是第一次坐‘远星号’吧?如果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吩咐我。”
沈明宇未及回应,银玥似乎还想说什么——
然而,这片宁静,被一阵急促而略显慌乱的脚步声打破了。
银玥敏锐地转头,看到陈二副和曹管轮脸色发白地从中控室冲出来,直奔船长室。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职业性的警觉取代了方才的社交神态。
“看来,船上有些突发状况需要处理。”她迅速对沈明宇说道,语气恢复了干练,“沈总,恐怕得失陪一下。希望下次有机会,再向您好好介绍船上的设施。”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利落地离开,仿佛从未出现过。
不久后,船长室的门被猛地拉开,银玥也跟着面色凝重的船长、陈二副和曹管轮一起,脚步匆匆地找到了正在核查“货物”清单的钱斌。
“钱先生!出问题了!”陈二副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尽量保持着专业,但额角的汗珠出卖了他,“燃油消耗率……异常!比预估的高出了接近百分之四十!”
曹管轮立刻补充,语速飞快:“我们反复核对了航速、负载和海况,排除了操作失误。现在燃油净化单元的读数非常不稳定,核心参数……像是被锁死在一个低效区间。按照这个趋势,我们的储备绝对撑不到c国L港!”
钱斌脸上的从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意外打乱计划的阴鸷。他压低声音,厉声骂道:“废物!早干什么去了?开船前为什么不检查清楚?!”
“钱先生,系统自检一切正常,这……这像是硬件老化的突发故障,或者……或者底层控制逻辑出了我们不知道的毛病……”曹管轮试图解释。
“不知道?我要你们有什么用!”钱斌烦躁地斥责,但脑袋飞快转动。技术故障……必须尽快确认问题的性质和严重性,不能只听这些慌了手脚的船员的一面之词。他的目光下意识投向顶层甲板的方向——周韬!那个沉默寡言的技术主管,此刻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具备专业判断力的救命稻草。
钱斌不再理会面前几人,转身大步走向甲板休息区。当他找到甲板上正在“晒太阳”的周韬时,周韬抬起墨镜,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
“燃油系统故障?”他站起身,语气平静,“我去看看。”
在中控室,周韬对着那个被他动过手脚的“燃油\/滑油辅助控制”操作台,煞有介事地操作了十几分钟。他调出复杂的数据流,眉头微蹙,询问几个专业问题,最终得出了一个无懈可击的结论。
“从历史数据日志和当前参数偏移来看,”周韬转向船长和钱斌,语气是技术专家特有的冷静与客观,“初步判断是控制模块的固件存在未被记录的边界缺陷,因长时间运行导致核心处理器逻辑单元出现累积性错误,最终引发了参数锁死。通俗点说,可以理解为……硬件老化了,或者这套系统本身存在设计瑕疵,现在才暴露出来。”
他顿了顿,给出了一个看似中立、实则堵死所有其他可能性的建议:“我的建议是,立刻降低航速,减少负荷,评估剩余燃油是否足够安全返航。具体的处置方案,需要由船上的轮机团队根据实际情况做出专业判断。”
他把皮球完美地踢回给了船员们。中控室内陷入一片死寂,只能听到仪器运转的嗡鸣和几人粗重的呼吸声。船长脸色铁青,陈二副和曹管轮额头上满是冷汗,彼此对视的眼神中充满了惶恐与无措。船长和几位负责人紧急商议后,得出了一个绝望的结论:继续前行风险极大,可能半途抛锚;唯一安全的选择,就是调头返回镜河市旧港维修。
钱斌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猛地一拳砸在控制台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该死!”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眼神阴鸷地扫过面前噤若寒蝉的船员。这突如其来的故障打乱了一切,平台那边无法交代,老爷那里更是……他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他挥退了船长等人,独自在原地踱了几步,最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整理了一下表情,走向依旧坐在甲板上,慢条斯理品着香槟的沈明宇。
“沈总……”钱斌的声音带着小心和恭谨,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他微微躬身,脸上挤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船上……出了点……意外的技术故障。”
沈明宇没有摘下墨镜,只是微微侧过头,透过深色的镜片,冷漠地“看”着他。
钱斌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的衬衫。他艰难地开口:“……是燃油系统的问题。周主管看过了,说是……硬件老化的原因。现在的情况是……船上的燃油,可能……可能不够开到c国了。”
他停顿了一下,几乎不敢看沈明宇的表情,硬着头皮说出了那个决定:“船长和专家团队评估后,认为为了安全起见,建议……建议我们立刻返航,回镜河市……”
海风吹过,带着咸腥的气息。沈明宇没有说话,墨镜后的目光冰冷地锁定在钱斌脸上,仿佛要穿透那层深色镜片,将他从里到外彻底看穿。
钱斌在这道无形的注视下几乎要站立不稳,头皮一阵发麻。
良久,就在钱斌觉得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沈明宇才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嘴角。他重新将目光投向远方那片注定无法抵达的海平线,用一种听不出喜怒,却冰冷到极点的声音,淡漠地开口:
“那就回去吧。”
没有质问,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理所当然的接纳。仿佛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打断了他原本计划好的旅程。
但这份平静,却比任何暴怒都更让钱斌感到恐惧。
“是……是!沈总!我这就去通知船长,立刻转向!”钱斌如蒙大赦,又像是被鞭子抽了一下,连忙躬身,几乎是踉跄着退了下去。
甲板上,再次只剩下沈明宇和周韬。
沈明宇端起那杯香槟,将杯中残余的气泡一饮而尽。冰冷的液体滑入喉咙,仿佛将最后一点闲适的余味也彻底洗去。
“远星号”庞大的船体,在海面上划出一道巨大的、优美的白色弧线,调转了船头。
航行的终点,从未知的罪恶深渊,变成了他们出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