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怡安风尘仆仆,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北临皇宫。他祖母的病情稍有好转,便迫不及待地来北临接墨倾倾去,防止持久生变。入宫后,他先去拜见了姑母陈皇后。
陈皇后见到侄儿,脸上掩不住得意,拉着他絮絮说了许多。她自然将近日发生的事,尤其是西祁那寒酸聘礼一事,当作天大的笑话讲了出来:“……你是没瞧见,那点子东西,连宫里有头有脸的嬷嬷都看不上,真是把脸都丢到北临来了!那个独孤云澈,如今更是成了彻头彻尾的笑柄。”
陈怡安静静听着,脸上没有半分幸灾乐祸,只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含着一丝怜悯:“姑母,怡安听了,只觉得他可悲。身为皇子,落魄至此,内心不知何等煎熬。”
陈皇后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那是他西祁无福,也是他自己无能。安儿,你且记住,成王败寇,心软不得。”
与此同时,仁义宫内一片狼藉。
独孤云澈因前日与墨倾倾起了争执,心绪难平,加之屈辱郁结于心,已整整一日水米未进,身体虚弱不堪。
他望着窗台上那瓶早已枯萎的花——那是墨倾倾之前送来的——心头一股无名火猛地窜起。
“月泽!”他声音冷冽,带着一股毁灭一切的冲动,“把那花,连同瓶子,都给本皇子扔了!扔得越远越好!”
月泽依言将花与瓶子赶紧拿出去清理。
片刻之后,回来时便听见屋内传来一阵剧烈的破碎声。他急忙跑进去,只见独孤云澈双目赤红,正疯狂地砸着视线内所能触及的一切器物。桌椅倾倒,茶具碎裂,满地狼藉。
“殿下!殿下息怒!”月泽快步上前,试图阻止。
独孤云澈仿佛充耳不闻,猛地从怀中掏出那只原本要送给墨倾倾的镯子,狠狠摔在地上!谁知那镯子在地上弹跳了几下,竟奇迹般地未曾损坏,滚落到了角落。
月泽见他如此失控,心中一痛,用力按住他的肩膀,声音陡然拔高:“殿下!您清醒一点!为了一个七公主,您要毁了自己不成?!”
独孤云澈挣扎着,怒气无处安放。
月泽继续厉声道:“您忘了身上背负的屈辱吗?忘了您的大业了吗?!看看您现在的样子!就算勉强娶了七公主,您能给她什么?除了让人看笑话,连最基本的安稳都给不了!难道要让她跟着您一起受辱吗?彦如意敢公然羞辱您,不就是因为您还不够强吗!”
他紧盯着独孤云澈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一心壮大自己!待您君临天下,权倾四方之时,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又何至于像如今这般,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反受其辱!”
“君临天下……权倾四方……”独孤云澈喃喃重复着,眼中的疯狂与绝望渐渐被这番话刺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清醒。
月泽的话如一瓢水,将他从头浇到脚,既熄灭了那团自暴自弃的火焰,却也点燃了另一簇更为幽暗、更为坚定的复仇之火。他停止了挣扎,身体微晃,看着满室狼藉,尤其是那枚幸免于难的镯子,眼神复杂难辨。
他缓缓走到角落,弯腰,默默地将那枚镯子拾起,紧紧攥在手心。
另一边,公主殿内。
墨倾倾心绪不宁,坐立难安。她强迫自己不去想仁义宫,不去想那个令她心痛又无奈的人,可独孤云澈吐血昏倒的画面总在眼前闪现,放心不下,却又不得不逼自己放下,内心的纠结可想而知。
就在此时,宫人来报,陈怡安求见。
陈怡安走了进来,依旧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他身后跟着几名侍从,捧着许多精致匣盒。
“倾倾,”他语气温柔,带着长途跋涉后的些许疲惫,笑容却依旧和煦,“我来看你了。给你带了些南梁的糕点吃食,还有新制的衣裙和首饰,你看看可还喜欢?”
他一样样指给她看,细心介绍,没有追问她为何愁眉不展,只是以他的方式默默关怀。看着这些充满南梁风物、象征着崭新开始的物品,墨倾倾望着陈怡安温柔的眼眸,心中那团乱麻仿佛突然被剪断。
一直悬浮不定的心,在这一刻奇异地落了下来。
果然,这些俗物确实能让一个女孩子,瞬间将爱情丢弃,墨倾倾也不能免俗。但这样的选择,真的对吗?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北临皇宫的永乐殿内,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觥筹交错,笑语连连。陈皇后为给陈怡安接风洗尘,特意举办了这场盛大宫宴。
殿内温暖如春,兰花幽香。在宫的皇子们几乎悉数到齐,围着陈皇后与陈怡安说着恭维热闹的话。
陈怡安坐于席间,应对得体,温文尔雅,接受着众人的祝福,俨然是今夜最耀眼的中心。精美的菜肴如流水般呈上,舞姬彩袖翻飞,一派皇家气象,极尽奢华与喧嚣。
陈皇后满面春风,看着眼前的热闹景象,心中甚是欢喜。
而与此同时,仁义宫那边却清冷孤寂,不见人影,仿佛被世人遗忘。没有灯火通明,没有人声往来,连巡逻的侍卫都似刻意绕开了这片区域。
寒意萧瑟,唯有一轮清冷的孤月悬于天际,将惨白的月光洒满庭院。
独孤云澈独自坐在院中石凳上,身上只着一件单薄衣袍,仿佛察觉不到那冰凉的寒冷。他微微仰首,静望着那轮月亮,月光勾勒出他消瘦而坚毅的侧脸轮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远处隐约传来的丝足声,如潮水般阵阵涌来。听着那模糊的热闹,眼前仿佛能映出永乐殿内的景象,想象墨倾倾或许也在其中,身着华美宫装,坐在陈怡安身侧……这念头刚升起,便被他狠狠掐灭。
他将放在石桌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节泛白。
在这极致的清冷与孤寂的环境中,他的心反而渐渐沉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与冰冷,取代了先前的狂躁与痛苦。
那轮孤月,和他一样,高悬夜空,无人问津。它不需要任何喧嚣作伴,依旧散发着属于自己的光芒。
“呵……”一声极轻的、带着自嘲与决绝的冷笑从他唇边溢出。
他不再去听那远处的热闹,不再去想那个决绝的身影。将所有的软弱、不甘,以及那点可笑的期待,都在这一刻,彻底放下。
他缓缓闭上眼睛,深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再缓缓睁开时,眼前一片清明,他已将所有情绪都封藏于心底。
“墨倾倾……”他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不再带着恨意或眷恋,而是如同抹去一段无关紧要的记忆,“从此,你我陌路。”
他站起身来,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愈发挺拔。他转身,毫不留恋地走回那漆黑冰冷的殿内,开始查阅近日来从西祁收集的信息。
他准备将旧的一切就此埋葬,从而重获新生,走一条只属于独孤云澈的、通往权力巅峰之路。
至于其他,皆可抛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