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戈壁地平线时,三辆黑色的防弹轿车沿着敦煌机场的特殊通道悄无声息地驶出。
中间那辆车的后座上,伊戈尔·瓦西里耶维奇正用一方丝绒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枚单片眼镜。
他看起来约莫六十岁,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深灰色西装剪裁考究,领口别着一枚造型古朴的星月胸针——那是某个欧洲古老家族的徽记。
车子驶入市区,他没有去看窗外那些逐渐热闹起来的街景,而是从随身皮箱里取出一份厚厚的档案。档案封面印着“敦煌地脉能量异常调查报告”,落款处是几个国际知名的地质与文化遗产保护机构的联合印章。这份报告内容详实,数据严谨,任谁看了都会以为这是学术团队多年的研究成果。
只有伊戈尔知道,报告里三分之二的数据来自夜皇“织网人”派系数十年的秘密勘探,剩下的三分之一则是精心编造的误导信息。他要做的,就是让第七区相信这份报告的真实性,并在此基础上,与他们“合作”。
车子停在莫高窟数字展示中心的后门。早已等候在那里的工作人员迎上来,礼貌但疏离:“瓦西里耶维奇先生,陆珩指挥官正在贵宾室等您。”
伊戈尔微微颔首,将手帕折好收进口袋,又整了整衣领,这才下车。他的姿态优雅从容,每一步都像丈量过般标准,完全符合一个古老贵族后裔、兼资深学者的形象。
贵宾室里,陆珩独自站在窗前,背对着门口。他今天穿了第七区的标准制服,深黑色,肩章上的银色龙纹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光泽。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脸上是公式化的平静表情。
“瓦西里耶维奇先生,欢迎来到敦煌。”他伸出手。
两只手握在一起。伊戈尔的手干燥而稳定,陆珩的手则带着常年握枪形成的薄茧。短短一握间,两人都从对方的力度和温度里,读取到了某些难以言喻的信息。
“陆指挥官,久仰。”伊戈尔松开手,在陆珩示意的沙发上坐下,“很遗憾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我听说林晚意女士的情况很不乐观。”
“承蒙关心。”陆珩在他对面坐下,没有接这个话题,而是直入主题,“您在事先沟通中提到的‘合作意向’,具体是指?”
伊戈尔从皮箱里取出那份报告,推到陆珩面前。“我代表‘星月遗产保护基金会’,以及我们背后十余个欧洲学术与慈善机构,希望能与贵方共同开展敦煌地脉能量的保护性研究。”
他翻开报告,指向其中一页用红笔标注的数据:“我们的长期监测显示,敦煌地脉在过去三年里出现了异常的能量衰减和结构紊乱。尤其是最近两个月,紊乱程度加剧了百分之三百。如果继续恶化,不仅可能导致莫高窟崖体的大规模坍塌,更可能引发连锁反应,影响整个西北地区的地质稳定。”
陆珩快速翻阅报告。数据确实很专业,图表清晰,分析逻辑严密。如果不是提前知道夜皇的底细,他几乎要相信这是一群忧心忡忡的学者在发出警告。
“基金会为什么会关注这么专业的地质能量问题?”陆珩抬起头,目光锐利。
伊戈尔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有恰到好处的谦逊与沉重:“陆指挥官可能不知道,我的家族——瓦西里耶维奇家族,在十九世纪曾资助过多次中亚地区的考古探险。我们家族的老宅里,至今保存着数百卷从敦煌流出的古卷抄本。可以说,敦煌的文化遗产,与我们家族有着深厚的渊源。”
他顿了顿,语气更沉:“正因如此,当我们发现这片承载着千年文明的土地正在面临看不见的危机时,我们无法坐视不管。我们希望能提供资金、技术,以及我们在国际学术界的影响力,与贵方一起,找到稳定地脉的方法。”
话说得很漂亮,几乎无懈可击。
陆珩沉默片刻,将报告合上,推回给伊戈尔:“感谢基金会的善意。但地脉能量问题涉及国家安全,属于机密范畴。我们恐怕无法与境外机构进行深度合作。”
这是预料中的拒绝。伊戈尔不慌不忙,又从皮箱里取出一个扁平的金属盒,打开。盒内铺着黑色天鹅绒,上面固定着一枚拇指大小的深蓝色晶体。晶体内部有星云般的光晕缓缓旋转,散发出纯净而温和的能量波动。
“这是‘星尘之泪’。”伊戈尔轻声说,“我们家族传承了五代人的珍宝。据古籍记载,它产自某种特殊的天外陨铁,具有稳定能量场的奇效。三年前,我们用它成功稳定了克里米亚一处类似的地脉紊乱点。”
他将金属盒推向陆珩:“我知道口说无凭。这枚‘星尘之泪’,可以作为我们诚意的证明。贵方可以拿去测试、分析,甚至可以尝试用它来缓解林晚意女士的晶化症状——我们的研究显示,晶化本质上也是一种能量结构的紊乱。”
陆珩看着那枚晶体,没有立刻去碰。在他的感知中,这枚晶体散发的能量确实纯净而强大,与“涅盘之种”那种隐含着危险诱惑的能量截然不同。但越是这样,越需要警惕。
“条件是什么?”他问。
“两个条件。”伊戈尔竖起两根手指,“第一,允许我们的专家团队在有限范围内参与地脉监测,我们需要第一手数据来完善理论模型。第二,如果‘星尘之泪’确实有效,希望贵方能允许林晚意女士在情况稳定后,接受我们的专访——作为文化交流的一部分,也作为她康复历程的记录。”
第一个条件是要介入,第二个条件是要接触林晚意。都是夜皇计划中的环节。
陆珩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握放在膝上,这个姿势让他看起来像是在慎重考虑,也像是在掩饰某种焦虑。他的眉头皱起,目光在报告和晶体之间游移,最后落在伊戈尔脸上时,带着明显的疲惫与挣扎。
“瓦西里耶维奇先生,您可能不太清楚我们现在的处境。”他的声音压低了些,那种刻意控制的冷静出现了一丝裂痕,“林晚意同志的情况……比外界知道的更糟。晶化已经蔓延到心脏,我们尝试了所有方法,都只能延缓,无法阻止。”
他顿了顿,像是下定了决心:“您刚才提到的‘技术难点’……确实存在。地脉能量与织女星之力深度绑定,而林晚意是唯一能与织女星共鸣的人。我们现在面临一个死循环:要稳定地脉,需要她引导能量;但她现在这个状态,每一次使用能力都会加速晶化。如果晶化在她完成引导前就彻底爆发……”
他没有说完,但那种无言的沉重已经弥漫开来。
伊戈尔心中一动。陆珩透露的信息,比预想的更多。看来第七区真的被逼到绝境了,连这种级别的困境都愿意对一个“外人”吐露。
“所以你们需要一种方法,能在不加重她负担的前提下,暂时稳定地脉节点,为她争取时间。”伊戈尔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星尘之泪’或许可以做到这一点。它的能量性质极其温和,不需要宿主主动引导,只需要放置在能量节点附近,就能自动形成稳定场。”
陆珩眼中闪过一道光,那是溺水者看到浮木时的本能反应,但又很快被理智压制:“我们需要验证。”
“当然。”伊戈尔点头,“我们可以提供‘星尘之泪’的详细能量参数,以及它在克里米亚应用时的完整数据。贵方可以完全独立地进行测试和评估。”
他看了看手表,站起身:“我这次会在敦煌停留三天。如果您和您的团队有任何疑问,或者需要进一步的技术支持,随时可以联系我。这是我的私人联系方式。”
他递上一张只印着名字和加密通讯码的名片,材质特殊,触手冰凉。
陆珩接过名片,也站了起来:“我会尽快组织专家评估。无论结果如何,都感谢您和基金会的善意。”
两人再次握手。这次,伊戈尔感觉到陆珩的手心有一层薄汗——那是焦虑的生理反应。
很好。猎物已经嗅到了饵的味道,开始犹豫,开始动摇。
目送伊戈尔离开后,陆珩脸上的疲惫和焦虑瞬间消失,恢复了平日的冷峻。他走到窗边,看着那三辆车驶离,对着微型通讯器低声说:“目标已离开。白鸦,跟上去,查清楚他这三天的所有行程和接触对象。”
“收到。”
陆珩转身,走到贵宾室的一面装饰墙前,伸手在某处按了一下。墙壁无声滑开,露出后面的密室——林晚意正坐在轮椅上,身上盖着薄毯,面前的屏幕上显示着刚才会面的全部录像和多角度的能量监测数据。
“怎么样?”陆珩走到她身边。
林晚意盯着屏幕上伊戈尔的能量波形图,眉头紧锁:“‘星尘之泪’是真的。能量纯净度极高,确实有强大的稳定效果。但问题在于……”
她调大波形图的某个局部:“你看这里,在晶体能量场的核心层,有极其微弱的、周期性的‘共振凹陷’。这种凹陷不是自然形成的,更像是某种……接收天线。”
“接收什么?”
“不知道。”林晚意摇头,“但可以确定的是,如果我们将它用于稳定地脉节点,这个‘天线’可能会成为外部力量侵入能量场的后门。而且……”
她切换画面,显示出伊戈尔离开时,身上残留的能量痕迹放大图:“这个人本身也不简单。他的能量场表面平和,但深层结构极其复杂,至少有六层不同的能量频率叠加在一起。其中一层,与‘涅盘之种’里的意识锚点频率有百分之四十二的相似度。”
陆珩眼神一冷:“他也是夜皇的人?”
“不止。”林晚意深吸一口气,“在他的能量场最深处,我感知到了一丝……非常古老、非常黑暗的东西。虽然被层层封印掩盖,但那一瞬间的泄露,让我的手背星痕产生了强烈的排斥反应。”
她抬起手,手背上那些银色的光点正在微微颤动,像在预警。
“他身上的东西,可能比大黑天更……”她斟酌着用词,“更‘根源’。”
陆珩沉默良久,最后说:“所以‘星尘之泪’是双重诱饵。表面是帮助我们稳定地脉、救治你的善意,实际是安插后门、接触你的工具。而伊戈尔本人,可能是夜皇更高层的存在,甚至可能……与大黑天同源但不同支。”
“将计就计。”林晚意握住他的手,掌心冰凉但坚定,“他们想安插后门,我们就假装上当,然后用这个后门,反向输送我们想让他们知道的信息。他们想接触我,我就给他们机会接触——在完全由我们控制的场合,用完全准备好的状态。”
她看向屏幕上伊戈尔离开的方向,眼中星光流转。
“既然客人都远道而来了,我们总得好好‘招待’才是。”
窗外,敦煌的天空湛蓝如洗。
而在那湛蓝之下,一场看不见的宴席,已经开始布置。
宾客已至。
主菜,即将上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