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日内瓦,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大楼,第三听证厅。
落地窗外是深秋的莱蒙湖,灰蒙蒙的天色下湖水泛着冰冷的铁灰色。厅内却温暖明亮,长条形的听证席呈扇形展开,各国代表、观察员、媒体记者坐得满满当当。空气里弥漫着压抑的窃窃私语和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主席台上,三位国际仲裁员正低头审阅文件。正中那位白发苍苍的主席敲了敲法槌:
“关于文化遗产保护国际联盟对‘青鸾印记’品牌及其技术负责人林晚意女士的质询,现在进入证据呈递阶段。请质询方代表陈述。”
质询席上,索菲亚·瓦西里耶维奇站起身。她今天穿了一套剪裁利落的深蓝色套装,金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整个人散发着冷峻而专业的气质。伊戈尔死后,她作为家族年轻一代中最具野心和能力的一员,迅速接管了“星月遗产保护基金会”的实际控制权,并主动向夜皇“织网人”派系靠拢,成为这场国际诉讼的明面代理人。
“尊敬的主席,各位仲裁员。”索菲亚的声音通过同声传译系统清晰传遍大厅,“我方提交的证据分为三部分。”
她身后的电子屏幕亮起,第一组是经过处理的能量波动图:
“第一部分,来自七家独立第三方实验室的检测报告。这些实验室对流入国际市场的四件‘青鸾印记’早期作品进行了匿名分析,发现所有作品都含有一种未在任何已知矿物数据库登记的金属成分——我们暂称其为‘x元素’。”
屏幕上弹出放大的分子结构模拟图,以及一份份盖着各实验室印章的报告扫描件。
“x元素具有独特的能量记忆与放大效应,能与特定频率的生物电场产生共振。”索菲亚放大其中一份报告的结论部分,“而更令人担忧的是,根据我方向国际原子能机构咨询的结果,这种元素在特定条件下,可以成为高效的能量传导介质——换言之,它可能被用于制造某种……定向能量装置。”
厅内响起一阵骚动。记者席上快门声此起彼伏。
“第二部分,”索菲亚切换画面,屏幕上出现几张模糊的、似乎是偷拍的照片,“这是过去两年内,‘青鸾印记’在中国敦煌、巴黎、伦敦三次大型巡展期间,现场监测到的异常能量读数。峰值期间,展馆内的电磁场强度短暂超过安全阈值三倍以上。而根据现场观众的匿名访谈,部分敏感体质者声称在观展期间出现‘幻觉’、‘意识恍惚’等症状。”
她顿了顿,声音更沉:
“我们并非指控林晚意女士有意为之。但我们有理由质疑,这种融合了未知材料和能量技术的‘艺术’,是否已经超越了文化遗产的范畴,进入了需要国际监管的‘新型能量应用’领域?而当这种技术掌握在单个国家、甚至单个人手中时,其潜在风险是否应当被全球共同体共同审视?”
第三部分画面出现——那是一段剪辑过的视频,看起来像是某个实验室的内部监控:几个穿着防护服的人员正在操作一台复杂设备,设备中央悬浮着一小片闪烁银光的织物。突然,织物爆发出刺目的强光,所有仪器读数疯狂跳动,一名操作人员踉跄后退。
“这是我们从某位匿名举报人处获得的材料。”索菲亚说,“据称来自中国某秘密研究机构,内容是他们试图复现‘灵绣’技术时的实验事故。视频真实性已经过第三方技术验证。”
她看向主席台,语气诚恳而沉重:
“主席先生,各位仲裁员,我们提出质询的初衷并非阻碍艺术创新,而是出于对全人类共同文化遗产的责任,以及对潜在未知风险的警惕。我们请求,成立一个由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牵头、多国专家参与的独立调查委员会,对‘青鸾印记’的所有技术细节、材料来源、以及潜在应用进行彻底、透明、国际化的审查。”
陈述完毕,索菲亚微微鞠躬,坐回座位。
厅内陷入短暂的寂静,然后爆发出更大的议论声。
主席再次敲槌:“现在,请被质询方代表陈述。”
被质询席上,周老缓缓起身。他今天穿了一身深灰色的中山装,白发梳理得整整齐齐,面容平和,眼神却如古井般深沉。
他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先环视了一圈听证厅,目光在索菲亚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转向媒体席,最后回到主席台。
“主席先生,各位仲裁员。”周老的声音不高,但中气十足,透过麦克风清晰传递到每个角落,“首先,我代表林晚意女士本人,以及华夏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与创新基金会,感谢本次听证会提供了澄清事实的机会。”
他身后的屏幕亮起,出现的不是数据图表,而是一组高清照片——敦煌莫高窟的壁画、故宫的文物修复现场、灾区临时医疗点的场景。
“在回应质询方提出的具体指控前,请允许我先展示一些事实。”
第一张照片放大:那是一幅刚刚完成修复的唐代壁画,画面一角有一小块颜色明显更新、却与整体完美融合的区域。照片下方附有修复报告——使用传统矿物颜料加“灵绣”基底技术,修复效果经光谱分析,色差控制在0.3%以内,预计寿命比常规方法延长五倍。
“这是‘灵绣’技术在文物修复领域的应用案例之一。过去三年,该技术已成功应用于十七处国家级文物保护工程,修复面积累计超过三百平方米,所有案例均有完整的科学监测数据可查。”
第二张照片:一间简易病房里,几名经历地震创伤的儿童正在安静地睡眠,床头悬挂着小小的、绣着简单星图的布偶。旁边的医疗记录显示,这些儿童在接触“灵绣”制品后,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的相关症状有明显缓解。
“这是‘灵绣’技术在心理创伤辅助治疗中的探索性应用。与北京大学生命科学院的联合研究表明,特定频率的织女星能量场,对稳定人类情绪中枢、促进神经修复有显着正向作用。相关论文已发表在《自然》子刊,接受全球同行评议。”
周老切换第三组画面——这是一份完整的供应链追溯报告,从新疆某陨石坠落地点的合法开采许可,到国家稀有金属管理局的登记备案,再到材料进入“第七区”下属实验室进行安全处理的全流程记录。
“‘x元素’——或者说,它的学名‘星尘钢’——确实是一种地外来源的特殊材料。但它并非‘未知’,我国相关科研机构对其研究已超过三十年,所有存量和应用均在国家严格监管之下。而林晚意女士使用的每一克星尘钢,都有完整的来源证明和安全处置记录。”
他看向索菲亚,语气依旧平和,却多了一丝锐利:
“至于质询方展示的所谓‘实验事故’视频……”周老身后的技术人员操作屏幕,将那段视频逐帧分析,“经过我方技术团队鉴定,该视频存在明显的后期合成痕迹。具体来说,第三秒到第五秒的能量爆发画面,与2021年某部科幻电影特效镜头的相似度达到87%。相关对比分析报告,我们已经提交给仲裁委员会。”
厅内再次哗然。媒体席上,已经有记者开始低头快速敲击键盘。
“主席先生,”周老转向主席台,“质询方提出的核心关切,其实是两个问题:第一,‘灵绣’技术是否安全?第二,其应用是否应当接受国际监督?”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更加沉稳:
“关于第一个问题,三年来,‘灵绣’技术在国内文物修复、医疗辅助、乃至农业生态改良等领域的应用,从未造成任何一起经证实的安全事故。所有相关数据均向国内主管部门公开,并接受定期审查。”
“关于第二个问题……”周老的目光扫过全场,“我想请问:当一个国家,基于本国的文化遗产和自然资源,开发出一种具有广泛应用前景的创新型技术时,其接受‘国际监督’的标准和程序,应当由谁制定?又应当以何种形式,确保这种监督不会异化为技术壁垒,甚至文化霸权?”
他身后的屏幕亮起最后一张图片——那是一幅世界地图,上面标记着数十个红点。
“这是过去二十年,全球范围内发生的、涉及非法文物走私和文化遗产破坏的主要案件分布图。”周老的声音里带上了沉痛,“而其中超过百分之六十的案件,涉案人员或组织,与质询方所属的‘文化遗产保护国际联盟’的某些成员机构……存在千丝万缕的关联。”
他调出一份名单,上面是七个基金会和三个拍卖行的名字:
“这些机构,在过去十年里,以‘保护’为名,从战乱地区和贫困国家‘收购’——或者更准确地说,掠夺——了至少三百件珍贵文物。其中四十七件,目前正存放在质询方代表索菲亚女士家族控制的私人博物馆中,从未对公众开放。”
周老看向索菲亚,目光如炬:
“所以,在谈论‘国际监督’和‘全球责任’之前,我们是否应该先厘清,谁有资格担任这个监督者?是那些真正致力于文化遗产保护的人,还是那些将文化遗产视为商品、将保护视为生意的人?”
整个听证厅鸦雀无声。
索菲亚的脸色已经变得极其难看,但她依然保持着表面的镇定。
主席台上的三位仲裁员低声交换意见。片刻后,主席敲槌:
“鉴于双方呈递的证据存在重大争议,且涉及复杂的科学技术与伦理问题,本委员会决定:第一,将双方提交的所有证据送交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下属的‘科学与伦理委员会’进行独立技术鉴定;第二,建议质询方与被质询方在鉴定期间保持克制,避免公开评论影响程序公正;第三,本次听证会暂时休庭,待鉴定结果出炉后再行审议。”
法槌落下。
听证会结束,但真正的交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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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地下基地,同步观看听证会直播的会议室里。
林晚意关掉了屏幕,靠在椅背上,轻轻呼出一口气。
“周老反击得很漂亮。”陆珩递给她一杯温水,“但索菲亚不会就这么罢休。夜皇既然启动了舆论战,就一定会把这场官司拖入持久战,用时间和舆论压力消耗我们。”
“我知道。”林晚意接过水杯,指尖冰凉,“他们真正的目的不是赢,是搅浑水。只要‘灵绣’技术一直处在争议中,国际社会就会对它保持警惕,我们的合作范围和影响力就会受限。”
她看向窗外——模拟的戈壁夜色正缓缓降临。
“但周老最后那张图……是真的吗?那些机构和索菲亚家族……”
“是真的。”陆珩调出一份加密档案,“安全部门已经跟踪他们很多年了。夜皇通过这些文化机构和拍卖行,不仅洗钱、走私文物,还利用文物运输的隐蔽渠道,转移月长石、星尘钢之类的特殊材料。索菲亚的叔叔伊戈尔,就是这条线上最关键的人物之一。”
他顿了顿:“伊戈尔死后,索菲亚急于向夜皇证明自己的价值,所以才主动挑起了这场诉讼。但她太年轻,也太急躁了……周老的反击,正好打在她最痛的软肋上。”
林晚意沉默片刻,忽然问:“深海那边……有消息了吗?”
陆珩的表情凝重起来:“有。三个小时前,我们的海洋监测卫星在挑战者深渊附近,捕捉到了异常的能量脉冲。脉冲特征……与你在感知中发现的‘抽动’完全一致。”
他调出数据图:“更麻烦的是,就在听证会进行的同时,脉冲的频率和强度突然提升了五倍,持续了大约三十秒,然后彻底消失。”
“像在测试……或者示威。”林晚意轻声说。
“对。”陆珩点头,“总部已经批准了‘深海探查计划’的初步方案。三天后,会有一艘伪装成科考船的第七区特种舰艇抵达相关海域,进行抵近侦察。如果条件允许……可能会尝试小型潜航器的初步下潜。”
林晚意握紧了水杯:“我能做什么?”
“你继续监测地脉能量流,记录任何异常。”陆珩看着她,“另外,玄龟教授希望你能尝试一件事——既然你和地脉深度绑定,能否通过地脉网络,远程为深海探查提供一些……‘预警’?”
林晚意思索片刻:“理论上可以。地脉能量流是连通的,深海节点有异常,我应该能比仪器更早感知到。但距离太远,精度可能会很低。”
“有总比没有好。”陆珩说,“而且,这也能锻炼你对星轨防线的整体感知能力。慧寂大师的传承里,应该有关于远程感应和预警的方法吧?”
林晚意点头:“有。但需要准备一些特殊的材料,还要陈景深的定星盘辅助。”
“陈景深明天上午就能回来。”陆珩看了眼时间,“他的第一阶段训练提前完成了,总部特批他回敦煌参与深海行动。”
正说着,会议室的通讯器响了。是玄龟教授。
“林顾问,陆指挥官,请立刻来三号实验室。”老教授的声音里透着罕见的急切,“我们刚刚收到一段……从深海节点主动发送过来的信号。”
“主动发送?”林晚意和陆珩对视一眼。
“对。信号不是能量脉冲,而是……一段经过编码的意识波片段。”玄龟教授顿了顿,“我们初步解码后的内容,只有一句话——”
他深吸一口气:
“‘钥匙’,我们等你。’”
会议室里,温度仿佛骤然下降。
林晚意手背上的星痕,不受控制地亮了起来。
这一次,不是共鸣。
是……某种冰冷的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