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北京,地下七百米。
代号“归墟”的超大型安全会议室内,空气仿佛被抽走了所有温度与声音,只剩下全息投影仪运行时几不可闻的低频嗡鸣。
椭圆形的会议桌由一整块深海黑曜石打磨而成,表面倒映着穹顶模拟出的黯淡星光。桌边坐着七个人——没有姓名牌,只有代号。
“龙首”坐在主位,他看起来五十多岁,鬓角微霜,眼神是常年处于绝对压力下淬炼出的沉静。他左手边是第七区的核心智囊“玄龟”,右手边是负责对外战略的“白泽”。另外四人,分别来自军方、情报总署、科学院以及……一个权限比第七区更高的、没有正式名称的“特殊事务协调办公室”。
会议已经开始了一个小时。
巨大的弧形屏幕上,正分段播放着经过脱敏处理的资料:
· 莫高窟254窟内部的能量波动全记录。
· 熵虫被封印前后的防线网络对比图。
· 林晚意、周若清、陈景深三人目前的生命体征与损伤评估报告。
· 夜皇“混沌脉冲”的能量特征分析及其撤离轨迹。
· 以及,最新截获的、关于“镜像计划”的只言片语。
“……综上所述,”玄龟教授结束了技术部分的汇报,推了推眼镜,“‘烛龙’项目敦煌分部团队,在极端不利条件下,以重大代价,成功完成‘天、地、人’三位一体认证,将防线节点临时强化,并将‘熵虫’威胁隔离。预估防线整体稳定期延长至三年。这是战略性胜利。”
“代价呢?”来自军方的代表,一位肩章上没有军衔但坐姿如标枪的老人,沉声问道。他的代号是“刑天”。
“代价是:守门人林晚意意识与神经严重过载,预计完全恢复需要至少一个月,且可能留下长期后遗症;‘地位’认证者陈景深血脉本源受损,定星盘重创,失去短期战斗力;‘人位’认证者周若清,被迫成为熵虫封印的‘感知锚点’,将长期承受精神污染压力。”玄龟教授声音平稳,但语速稍快,“此外,我们暴露了部分底牌,夜皇已经针对林晚意启动了‘镜像计划’,深海未知存在进入深度观察模式,而熵虫问题……只是被推迟,并未解决。”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三年,听起来不短。但在文明存亡的尺度上,弹指一挥。
“熵虫被封印后,‘饥饿之暗’的侵蚀速度有变化吗?”科学院代表,一位气质儒雅的中年女性(代号“神农”)询问。
“暂时没有明显加速。但根据模型推演,一旦熵虫封印崩溃,或者‘饥饿之暗’找到新的突破口,侵蚀速度可能会呈指数级增长。”玄龟教授调出模拟曲线,“更麻烦的是,熵虫封印本身需要持续消耗能量维持,这部分能量由敦煌节点和海渊眼共同承担,长期来看也是一种负担。”
“也就是说,我们用‘流血的伤口’换来了‘暂时的止血’。”情报总署的代表“谛听”声音尖细,带着一种冷冰冰的精确,“而敌人正在研究我们‘止血’的手法,甚至可能想偷走我们的‘手术刀’。”
他指向屏幕上关于“镜像计划”的片段。
“这个‘镜像计划’,威胁等级评估?”龙首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集中。
白泽接过话头:“极高。从现有情报分析,夜皇不仅想得到林晚意掌握的守门人技术和织女星传承,更可能企图通过生物科技、意识植入或更诡异的手段,制造一个‘复制体’或‘控制体’,从而间接掌控星轨防线,甚至打开通向‘主宰’或‘饥饿之暗’的通道。林晚意现在是防线最关键,也是最脆弱的‘枢纽’。”
“她的安保必须升级到最高规格。”刑天立刻道,“我建议,调派‘九州’小队常驻敦煌,接管核心安保。”
“九州”是比“烛龙”更古老、更隐秘的守护力量,成员极少,但每一位都是战略级存在。
“可以。”龙首点头,“但要注意方式。林晚意不是囚犯,她是我们的同志,是持剑人。保护不能变成束缚。”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今天的会议,第一个议题是评估‘烛龙’团队此次行动的功绩与后续安排,第二个议题,是确定未来三年的战略方向。”
“关于功绩,”特殊事务协调办公室的代表,一位始终笼罩在阴影中、连声音都经过处理的人(代号“昆仑”)缓缓说道,“必须予以最高规格的承认和表彰。这不只是奖励,更是姿态——向内部、向盟友、向敌人展示的决心和力量。林晚意同志,应授予‘卫国勋章’(特等),并公开聘任为‘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守护大使’。陆珩、陈景深、周若清、墨岚等人,根据贡献,分别授予相应荣誉和待遇。”
“公开?”神农微微蹙眉,“林晚意的守门人身份和防线存在,是最高机密。”
“只公开她能公开的部分。”昆仑解释,“她作为苏绣大师、非遗传承人、‘青鸾印记’创始人、以及为国家重大文化科技项目做出卓越贡献的专家身份,足以支撑这份荣誉。授勋仪式本身,也是一次信息战。我们要塑造一个英雄,一个标杆,一个让夜皇难以直接下手的‘明面目标’。同时,‘非遗守护大使’的身份,可以让她名正言顺地调动更多社会资源,接触全球文化遗迹,为后续寻找解决熵虫或防线其他隐患提供掩护。”
龙首沉吟片刻:“陆珩的意见呢?他是一线指挥官,最了解林晚意。”
“陆珩同志在简报中明确支持授予荣誉。”白泽调出陆珩的加密报告,“他认为,这有利于巩固林晚意的心理支撑,也是对她所承担巨大压力的必要认可。但他强调,所有公开活动必须确保绝对安全,且不能干扰核心使命。”
“那就这么定。”龙首拍板,“授勋仪式地点放在敦煌,时间定在一周后。规格要高,但范围要可控。具体方案,白泽你负责协调各部门。安保方案,刑天你牵头,‘九州’小队参与。”
“是!”
“接下来,战略方向。”龙首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三年时间,三个核心任务。”
他竖起第一根手指:
“第一,求生。 倾尽全力研究彻底解决熵虫的方法。‘净虫小组’立即升格为‘破壁项目’,由玄龟总负责,墨岚、陈景深(恢复后)为核心,整合全国乃至可信国际科研力量。目标是:在三年内,要么找到净化熵虫的技术,要么找到将熵虫无害化、资源化利用的路径。这是生存底线。”
竖起第二根手指:
“第二,御敌。 主动打击夜皇,干扰‘镜像计划’,迟滞‘主宰’碎片的活动。情报、渗透、破坏、斩首。白泽、谛听,你们配合。必要时,可以动用非常规手段。对于深海那个未知存在,以观察和有限接触为主,避免刺激。但要做好最坏打算的预案。”
竖起第三根手指:
“第三,寻路。 利用林晚意‘非遗守护大使’的身份和织女星传承的线索,在全球范围内,系统性地搜寻与星轨防线建造者、织女星文明、或其他可能相关的高等文明遗留信息。寻找防线设计图的更多细节,寻找其他可能存在的‘钥匙’或‘后门’,寻找……除了硬扛‘饥饿之暗’之外的其他可能性。这项工作,由林晚意主导,陆珩辅助,昆仑办公室提供跨部门协调。”
三条路,条条艰难,但方向清晰。
“资源呢?”刑天问到了关键。
“无限优先。”龙首的声音斩钉截铁,“‘破壁项目’享有最高科研优先级。‘御敌’行动拥有跨部门指挥权。‘寻路’工作可以调用一切必要的考古、外交、商业资源。国家机器会为这三条路让行、加油。”
他环视众人,一字一句道:“诸位,我们面对的,可能是有史以来最严峻的挑战。但我们守护的,是自河图洛书、百家争鸣、汉唐气象、薪火相传至今的一切。我们没有退路,只能向前。散会。”
会议结束,众人无声离席,步履沉重却坚定。
龙首独自留在会议室,关闭了穹顶的模拟星光,让自己沉入完全的黑暗。只有面前的控制台,有一点微弱的绿光闪烁。
他调出一份绝密档案,权限等级是连在场其他六人都不知道的“洪荒”。
档案编号:Subject 0(零号主体)。
姓名:林晚意。
特殊标注:织女星传承激活者,星轨防线第八任守门人,疑似与“主宰”存在未知本源联系(待核实)。
风险评级:龙级(最高)。
处置建议:最高级别保护、引导、监控。必要时……启动“补天”预案。
“补天”预案的最后一项条款,是红色的字体:
【若确认主体存在不可控异化、被完全操控、或成为不可逆威胁时,授权使用“归墟”协议,进行意识剥离与永久封存。执行前提:需获得“昆仑”、“刑天”、“神农”、“谛听”、“白泽”、“玄龟”六人中至少五人同意,并由“龙首”最终确认。】
龙首凝视着那行红字,良久,关闭了档案。
他起身,走到会议室一角,那里挂着一幅字,是某位已故先辈的手书: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万世”二字。
然后,转身,走入重新亮起的通道。
敦煌的夕阳,此刻正透过病房的窗户,落在林晚意渐渐恢复血色的脸上。
她刚刚能坐起来,喝下小半碗特制的营养粥。周若清坐在床边,手臂上的印记被特制护腕遮挡,脸色依然有些苍白,但眼神清亮了许多。
“妈妈,”林晚意放下勺子,轻声问,“那个‘房子’里……现在怎么样?”
周若清沉默了几秒,似乎在仔细感知:“很吵……一直很吵。但它们好像……稍微安静一点了?也可能是……我有点习惯了。”
她努力想笑一下,但没成功。
林晚意握住母亲的手,手指轻轻摩挲着护腕边缘:“会找到办法的,一定会。”
“嗯。”周若清点头,反过来拍拍女儿的手背,“你也是,快点好起来。外面……还有很多事等着你。”
窗外,陆珩正和陈景深的主治医生低声交谈。陈景深还在特护医疗舱里,但生命体征已趋于稳定。墨岚坐在轮椅上,在基地的走廊里,看着一份刚刚传送过来的、关于全球疑似高等文明遗迹的初步名录。
而在敦煌以西,那片广袤无垠的沙漠深处,第七区的一支先遣队,已经根据林晚意昏迷前提供的模糊线索,锁定了一片异常区域。夜皇“掘墓人”留下的痕迹,在不远处交错。
更遥远的南太平洋,“棋手”看着“镜像计划”第一阶段行动报告,上面显示,一名背景干净、天赋出众的年轻苏绣学徒,刚刚通过了“青鸾印记”品牌新一轮的招聘初审。
夜幕再次降临。
评估已经结束,决策已经下达。
新的行动,新的博弈,新的希望与危险,都在这片古老的星空下,悄然铺开。
三年倒计时,开始滴答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