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啊，看电视了吧？现在全汉东都在说那个祁同伟，不得了啊，成了大英雄了。”
“嗯。”陈岩石闷闷地应了一声。
电话那头顿了顿，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紧接着，那老同事用一种带着点羡慕、又带着点调侃的语气说道：“哎，你说，这人呐，真是命。想当初……要是你没拦着，让你家陈阳跟他成了，那你现在……啧啧，可就是英雄的老丈人了。那多风光啊！”
电话那头说了什么，陈岩石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自己几乎是吼着挂断了电话。
风光？
他陈岩石需要靠一个投机分子来风光？
可那句话，却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拔不出来。
他能想象得到，现在背后有多少人，都在用同样的话议论他，嘲笑他。
笑他有眼无珠，笑他固执己见，笑他亲手把一个英雄女婿推了出去。
不！
祁同伟不是英雄！他是个骗子！伪君子！
他当初的决定没有错！绝对没有错！
他今天来，不仅仅是为了人民和正义，更是为了他自己！
为了证明他陈岩石一辈子的坚持和判断，是正确的！
他要把祁同伟那张虚伪的英雄面具，亲手撕下来，踩在脚下，让所有人都看看，那面具底下，是一张多么肮脏丑陋的脸！
想到这里，陈岩石胸中的火焰再次熊熊燃起。
他顾不上面子了，也顾不上什么老同志的矜持。
他猛地一拍沙发扶手，死死地盯着沙瑞金，“谁说没有证人？”
“我！我陈岩石，就是证人！”
沙瑞金端着茶杯的手，不易察觉地停顿了一下，眼底深处，一抹精光一闪而过。
“小金子，你听我说！当初，我还是省检副检察长的时候，祁同伟只是一个小小的科长！我去找他要人，他不给人就算了，他竟然还敢动手打我！”
“就在公安局的大院里，他把我像丢垃圾一样，从他的办公室里丢了出来！”
陈岩石指着自己的胸口，“我一个厅级的检察长，就这么被他一个科长给打了！你说，他哪来的胆子？还不是仗着背后有人撑腰！”
“这事儿后来怎么样了？”沙瑞金顺着他的话，恰到好处地追问了一句。
“后来？”陈岩石冷笑一声，“后来，他老丈人梁群峰，把他从汉东调走了。说是惩罚，你猜调去了哪？京海！你说巧不巧？前后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他就拿着一个一等功，风风光光地回来了！”
陈岩石的情绪彻底上来了，他站起身，在办公室里踱步，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个屈辱的时刻。
“回来以后，他更嚣张了！就在这省委大院里，因为他老婆梁璐的事，他又打了我一次！”
陈岩石的声音陡然拔高，他指着自己的脸，“那一次，我这张老脸，被他打得肿得跟馒头一样！一个星期都没法见人！”
“按理说，殴打老干部，还是在省委大院里，这问题严重了吧？结果呢？”陈岩石猛地转身，双眼赤红地瞪着沙瑞金。
“梁群峰又惩罚他了！这次，把他调去了东山那个穷山恶水的地方！可结果呢？又是不到两个月！东山市公安局的局长马云波，死了！他祁同伟，又踩着人家的尸体，拿着一个金灿灿的一等功回来了！”
“小金子！你算算！”陈岩石伸出两根枯瘦的手指，在沙瑞金面前晃着，“半年时间！不到半年时间！两个一等功！我们那个年代，在战场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九死一生，都不一定能换来一个一等功！到了他祁同伟这里，怎么就跟去菜市场买大白菜一样容易呢？”
“一次是巧合，两次还是巧合吗？他去的每个地方，都正好有大案要案等着他去立功？他每次被惩罚，最后都变成了晋升的阶梯？这里面要是没有猫腻，要是没有肮脏的交易，我陈岩石这三个字，倒过来写！”
陈岩石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一番话说完，他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沙瑞金静静地看着他，没有立刻说话。
办公室的窗户明亮，阳光照进来，将空气中的尘埃照得一清二楚。
许久，沙瑞金才缓缓站起身，走到陈岩石的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陈叔叔，您先坐，消消气。”
“您刚才说的这个情况……确实非常蹊跷，也非常的……严重。”沙瑞金的脸色，前所未有的严肃起来，“您是老检察长，对案件的敏感度，比我们都高。您提出来的这些疑点，绝不是空穴来风。”
“一个干部，如果他的每一次晋升，都伴随着如此离奇的巧合和不合常理的功劳，那我们确实有理由，也有责任，对他进行重新的审视！”
沙瑞金的话，每一个字都说到了陈岩石的心坎里。
陈岩石激动地抬起头，看着沙瑞金：“小金子，那你……”
“查！”沙瑞金斩钉截铁地吐出一个字。
他转过身，踱回办公桌后，双手撑在桌面上，“这件事，必须查！而且要一查到底！”
沙瑞金那一个查字，掷地有声，陈岩石浑浊的双眼，瞬间亮了起来。
“好！小金子，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书记！是个为人民办事的好官！”
“不过……”
“陈叔叔，这件事非同小可。祁同伟同志毕竟身份特殊，我们不能打草惊蛇。”
沙瑞金走到办公桌前，按下了内线电话。
“小白，你进来一下。”
很快，秘书小白推门而入，恭敬地站在一旁。
“沙书记。”
沙瑞金沉吟了片刻，“你现在，通知，刘省长，高育良，还有组织部的吴春林同志，以及纪委的田国富同志。”
“就说，下午三点，来我办公室开个会。”
“另外……”沙瑞金的目光，转向了旁边的陈岩石，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中午你安排一下，我陪陈叔叔，就在我们省委食堂吃个便饭。”
“是，沙书记。”小白应了一声，不敢多问，转身退了出去。
“哎，陈叔叔，您为革命和汉东都做出过贡献，吃一顿饭怎么了？”
沙瑞金亲自给陈岩石的茶杯续满水，“而且，下午开会，还需要您这位老干部，亲自把您刚才反映的这些情况，跟几位同志再详细说说。”
陈岩石对沙瑞金的话很受用，但他有些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