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法办案，天经地义。”
李达康的脸色，瞬间就黑了下来。
这八个字，就等于直接把他刚才那番痛心疾首的检讨，全部堵了回去！
“高书记！”李达康终于忍不住了，他身体前倾，声音陡然拔高，“我们现在讨论的，不是该不该依法办案！而是办案的方式方法，以及它造成的严重后果！”
“梁晓晓的未来科技城项目，是写入了我们京州市政府工作报告的！是省里挂了号的重点工程！现在，就因为一个十二年前的陈年旧案，一个连事实都还没完全查清的案子，祁同伟同志就悍然抓人，闹得满城风雨，投资商连夜跑路！”
“这叫依法办案？这叫意气用事！这叫没有半点大局观念！”
面对李达康近乎咆哮的指责，高育良只是平静地推了推眼镜。
“达康书记，你先别激动。”
“你说案子是陈年旧案，事实没查清。这一点，我不敢苟同。”
“据我所知，公安厅掌握的证据，已经形成了完整的证据链。不仅有当年的受害人报案记录，有人证，更有梁晓晓本人对于部分犯罪事实的供述。如果这都叫事实没查清，那什么才叫查清了？是不是非要等犯罪嫌疑人把赃款主动退回来，才算是证据确凿？”
高育良的言辞，温和却犀利。
“至于你说的营商环境。”高育良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我恰恰认为，将梁晓晓这样的犯罪嫌疑人绳之以法，才是对我们汉东营商环境最大的保护。”
“一个靠着敲诈勒索起家，把黑钱洗白成百亿资产的企业家，一个可以动用舆论，公然攻击我们执法机关的投资者。这样的人，我们如果还要把她当成座上宾，那才是对所有遵纪守法的企业家，最大的不公！”
“我们汉东需要的，是干净的资本，是守法的商人。而不是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藏污纳垢的粪坑！”
“你！”李达康被粪坑两个字，刺激得血气上涌，“高书记！你这是在偷换概念！你这是在为祁同伟的滥用职权开脱！”
“滥用职权？”高育良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冷峻的神色，“达康书记，请你注意你的用词！公安厅严格依法传唤，依法拘留，程序上没有任何瑕疵。如果你认为祁同伟滥用职权，可以拿出证据，再由省委讨论要不要上报中纪委和最高检。”
“但你不能因为一个项目可能会受到影响，就要求我们的法律，为资本让步！这个口子，绝对不能开！”
“我们的大局，是维护人民的利益，是维护法律的尊严！而不是一两个投资商的腰包！”
两个省委常委，就在省委书记的办公室里，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空气中，充满了火药味。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直沉默的沙瑞金，开口了。
“都别激动。”
李达康瞅了高育良一眼，才说道：“沙书记，我没有激动。”
“呵呵！”沙瑞金笑了笑，“没激动就好 ”
然后他的目光，先是在高育良的脸上停留了几秒。
“育良同志刚才说的，很有道理。依法治省，这是我们的根本原则，任何时候都不能动摇。法律面前，没有特殊公民，更没有法外之地。”
听到这里，高育良的神情微微一松。
而李达康的心，则沉到了谷底。
然而，沙瑞金的话锋，却一转，“但是……”
这两个字一出，办公室里的气场，瞬间逆转。
“达康同志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我们制定政策，执行法律，最终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推动社会发展，是为了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
“现在，一个案子，引发了这么大的舆论，造成了这么大的经济波动。这说明，我们在工作中，确实存在需要反思和改进的地方。”
沙瑞金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高育良的身上，“办案，要讲法律，也要讲政治，更要讲究策略和效果。”
“育良同志，你回头要给祁同伟同志敲一敲警钟。省委支持他查清案子，挖出毒瘤，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同时，也要他注意方式方法！案子要办，但不能办成一个扩大化的、失控的、严重冲击我们经济大局的夹生饭！”
“证据要快查，案子要快结！给社会一个交代，给投资商一个明确的预期。这，同样是政治任务！”
沙瑞金说完，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他没有再说一个字。
但他的态度，已经无比清晰。
他支持了李达康的诉求，将“尽快结束案件，稳定经济”这个政治任务，直接压在了高育良和祁同伟的头上。
这是一道催命符。
沙瑞金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实则是拉了偏架。
他没有否定办案的合法性，却给这个案子，上了一道无形的枷锁。
“快查、快结”。
这四个字，说起来简单，但执行起来，却等于把所有的压力都转移到了祁同伟身上。
证据链的完善、审讯的突破、背后保护伞的挖掘，都需要时间。
沙瑞金这是在逼着祁同伟，要么草草结案，只处理梁晓晓一个人，放过她背后的大鱼，要么，就得顶着破坏经济大局的帽子，在巨大的政治压力下，继续深挖。
无论哪一种选择，对于祁同伟来说，都极其被动。
“沙书记，我明白了。”高育良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我会把您的指示，完整地传达给祁同伟同志。”
高育良回到办公室，闭上眼睛，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他拿出手机，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拨通了祁同伟的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
“老师。”
高育良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将沙瑞金办公室里发生的一切，以及沙瑞金最后那番意味深长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高育良能想象到，此刻的祁同伟，会是何等的愤怒和压抑。
沙瑞金的这道“催命符”，等于是把他们师生二人，逼到了墙角。
“同伟，”高育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这个案子……要不，就先到梁晓晓这里为止吧。”
“沙书记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我们没有必要，为了一个案子，跟他硬顶。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这是他作为老师，对学生最真诚的劝告和保护。
然而，电话那头，祁同伟却发出了一声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