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
魏大军的车子在市委大院门口停下,他几乎是踉跄着下了车。后背的衬衫早已被冷汗浸透,紧紧地贴在皮肤上,夜风一吹,凉意刺骨。
省委书记办公室里的那杯水,仿佛还在他的胃里翻腾,滚烫得让他心悸。
“通知市局的钱立华,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他冲着秘书吼了一句,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和急迫。
他没有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直接去了市委的小会议室。那里更隔音,也更适合谈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不到二十分钟,林城市公安局局长钱立华就一路小跑着赶了过来。他看到魏大军阴沉的脸色,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魏书记,您找我?”
“坐。”魏大军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亲自关上了会议室厚重的木门,甚至反锁了。
这个动作,让钱立华的心彻底悬了起来。
魏大军没有废话,他将沙瑞金的那套说辞,几乎是原封不动地,用一种更加严厉、更加不容置疑的口吻,复述了一遍。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省委沙书记亲自过问,省纪委田书记直接督办。这件事,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刑事案件,而是一项极其严肃的政治任务!”
钱立华听得额头冒汗。他混到今天这个位置,自然听得懂话里的潜台词。
祁家村,祁同伟的老家。
这哪里是办案,这分明是奉了上方将令,要去抄省政法委书记的后院!
“魏书记,我……”钱立华想说这案子烫手,想说难度太大,想说下面的弟兄们会有顾虑。
“你什么?”魏大军猛地一拍桌子,将沙瑞金给他的压力,变本加厉地转移了出去。
“钱立华,我问你,你是不是党员?你的党性原则在哪里?”
“沙书记说了,我们现在快刀斩乱麻,把案子办成铁案,恰恰是在保护祁同伟同志!是避免让他陷入舆论的漩涡,是维护我们整个汉东政法系统的公信力!”
“你懂不懂什么叫讲政治,顾大局?!”
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砸得钱立华眼冒金星。
他懂了。
这趟差事,办好了,是政治上的巨大胜利,是向省委书记表了忠心。办砸了,或者不敢办,他这个市公安局局长,明天就可以回家抱孩子了。
“我明白了,魏书记!”钱立华猛地站起身,挺直了腰杆,“我思想觉悟不够,请您批评!我坚决执行市委的指示!”
魏大军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他学着沙瑞金的样子,语气沉稳地开始部署。
“麟县的公安系统,现在不可信。省纪委已经动了他们的人,烂了。”
“所以,这次行动,由你市局直接负责。从刑侦、特警支队里,抽调最精干、政治上最可靠的力量,今晚就出发!”
“记住,异地用警,所有人员行动前一秒才能告知任务目标。全程通讯管制,务必做到绝对保密!”
“沙书记的要求是,以雷霆之势,一举定乾坤!所有涉案人员,有一个算一个,全部带回林城审查!不能给任何人通风报信、串供翻供的机会!”
“是!”钱立华的声音铿锵有力,他知道,自己已经成了那把递出去的刀。
“去吧,”魏大军挥了挥手,“天亮之前,我要看到结果。”
钱立华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会议室。
……
夜深,省委家属院。
祁同伟刚刚结束了一天的公务,冲了个澡,正准备睡下。
重生以来,他习惯了这种规律的作息。紧绷的神经,只有在深夜才能得到片刻的舒缓。
突然,床头柜上一部私人手机,发出了急促的震动。
这是他专门用来联系一些特殊渠道的号码。
祁同伟拿起手机,接通了电话。
“书……书记……出事了!”
祁同伟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但声音依旧平稳:“说。”
“麟县公安局的刘局和王政委,半个小时前,被林城市纪委的人从家里直接带走了!说是……说是涉嫌严重失察、渎职!”
林城市纪委?跨级办案?
祁同伟的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田国富!
只有他,才有这个能力和动机,让林城市纪委绕开所有程序,直接对自己老家的人动手。
刨自己的根?
好一招釜底抽薪。
“我知道了。”
祁同伟平静地挂断了电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在想,田国富的刀,砍得比自己预料中要快,也要狠。
仅仅是拿下两个县公安局长,还不够。这只是前奏,是清扫外围的障碍。真正的大戏,还在后面。
果然,他这个念头还没落下,另一部电话,那部代表着他省政法委书记身份的红色电话,也响了起来。
这个电话,来自他在林城市公安局内部的一位心腹。
“书记,情况紧急!”
电话一接通,那头的声音就压得极低,“市局的钱局长刚刚召开了紧急秘密会议,从刑侦支队和特警支队抽调了超过几十名警力。”
祁同伟的瞳孔猛地一缩。
“目标?”
“……目标……是麟县,祁家村!”
“要求在天亮之前,封锁整个村子,控制所有目标人物,带回林城审讯!魏书记下的死命令,说是省委沙书记亲自关注的案子!”
沙瑞金!
好一个沙瑞金,好一个田国富。
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一个举着维护法纪的大旗,一个挥舞着清除腐败的屠刀。
目标,就是他祁同伟的根!就是他祁同伟的七寸!
他们要用祁家村的血,来染红祁同伟的官帽!
他们要让全汉东的人都看看,他这个政法委书记,是如何“大义灭亲”的!
祁同伟挂断了电话。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他没有愤怒,没有咆哮,甚至连心跳都没有加速。
只有一股彻骨的寒意,从他的脊梁骨升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这股寒意,他太熟悉了。
那是孤鹰岭上,冰冷的枪口抵住喉咙时的感觉。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那夜色深处,仿佛隐藏着无数张嘲讽和算计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