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苏轻媛如常入宫为太后诊脉。慈宁宫内,药香袅袅。太后靠在榻上,面色比前几日好了许多。
“苏医正,你的药很有效。”太后难得露出笑容,“这几日,哀家睡得安稳多了。”
“太后凤体康健,是万民之福。”苏轻媛仔细诊脉,发现脉象确实平稳了许多。
诊脉完毕,太后屏退左右,忽然道:“昨夜宴会上的事,哀家都听说了。”
苏轻媛心中一紧:“太后...”
“你不必解释。”太后摆摆手,“李辅国那点心思,哀家清楚得很。他是想用你来牵制谢瑾安,顺便试探哀家的态度。”
苏轻媛低头不语。在这深宫之中,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太后的眼睛。
“你与谢瑾安,究竟是何关系?”太后突然问。
苏轻媛深吸一口气:“回太后,臣女与谢将军,只是同僚之谊。”
“同僚之谊?”太后似笑非笑,“若是同僚之谊,他为何要送你暖玉?你又为何要冒险去雁门关替他寻找证据?”
苏轻媛心中一凛。原来太后什么都知道。
“臣女去雁门关,是为查清军械流失的真相,并非为谢将军一人。”她坦然道,“至于暖玉...臣女不知太后所指。”
太后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笑了:“好,很好。在这深宫里,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才能活得长久。”
她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哀家年轻的时候,也像你这样,以为凭着一腔热血,就能改变世界。可后来才知道,有些事情,不是光有热血就够的。”
苏轻媛静静听着。
“谢瑾安是个将才,也是个直臣。”太后放下茶盏,“这样的人,在朝中要么青云直上,要么...万劫不复。李辅国不会放过他,皇上...”
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苏轻媛已经明白未尽之意。
“你既然选择站在他这一边,就要有心理准备。”太后看着苏轻媛,“这条路,不好走。”
“臣女明白。”
“明白就好。”太后靠在软枕上,闭上眼,“去吧,哀家乏了。”
苏轻媛行礼告退。走出慈宁宫时,阳光正好,积雪开始融化,屋檐下滴着水珠,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气。
是啊,这条路不好走。但既然选择了,就要走下去。
几日后,太医署接到一道旨意:为预防时疫,命太医署研制防疫药方,分发至京城各处。这道旨意来得突然,周大人立即召集众医官商议。
“时值寒冬,正是时疫多发之时。”周大人面色凝重,“陛下旨意,要在腊月前将药方定下,开春后分发各处。”
一位老太医皱眉:“时间如此紧迫,恐怕...”
“陛下的旨意,再难也要办到。”周大人打断他,“诸位有何建议?”
众人各抒己见,但所提药方要么药材难得,要么成本过高,难以普及。苏轻媛默默听着,忽然想起在雁门关时,她曾用一些常见药材配制成预防风寒的药剂,效果不错。
“周大人,”她起身行礼,“臣女有一方,或许可行。”
“哦?说来听听。”
苏轻媛提笔写下药方:“此方以金银花、连翘、板蓝根为主药,佐以甘草、薄荷,清热解毒,预防时疫。这些药材都易得,且价格低廉,适合大量制备。”
药方在众人手中传阅。陈景云仔细看后,点头道:“方子配伍精当,确实可行。只是...药性偏寒,体质虚弱者恐怕不宜。”
“可加一味生姜,”苏轻媛道,“既可调和药性,又能驱寒。”
周大人拍板:“就按这个方子改良。苏医正,陈医官,此事交由你二人负责。十日内,我要看到成药样本。”
接下这个任务,苏轻媛与陈景云立即投入工作。他们查阅古籍,反复试验,终于在第七日研制出满意的成药。药丸呈褐色,气味清香,易于服用。
周大人试药后,大为赞赏:“好!立即上报陛下,准备大量制备。”
消息传出,太医署上下对苏轻媛刮目相看。这位年轻的女医官,不仅医术精湛,更有济世之心。一些原本对她抱有偏见的老太医,也开始转变态度。
然而,就在准备大量制药时,问题出现了。药材供应不足,尤其是金银花和板蓝根,库存远远不够。
“这可如何是好?”陈景云焦急道,“若是不能按时完成,可是抗旨之罪。”
苏轻媛沉思片刻:“京中库存不足,或许可从外地调运。我记得,江南一带盛产金银花。”
“可时间来不及啊。”
“还有一个办法。”苏轻媛想起祖父经营药铺多年,与各地药商都有联系,“我可以写信回家,请父亲帮忙。”
事不宜迟,苏轻媛立即修书一封,派快马送往江南。信中详细说明了情况,请祖父联络相熟药商,尽快将药材运往京城。正好父亲最近在江南养病,可以问问他的情况怎么样了。
信送走后,便是焦急的等待。苏轻媛日夜守在太医署,与陈景云一起,用现有的药材制备少量成药,以备不时之需。
第五日,终于有好消息传来。姜家的药铺联合江南十几家药商,筹集了大量药材,已由水路运往京城,预计三日内可到。
苏轻媛松了一口气。陈景云笑道:“姜医正家中果然是杏林世家,一呼百应。”
“是各位药商深明大义。”苏轻媛谦虚道。
药材如期而至,制药工作顺利进行。腊月前夕,第一批防疫药丸制备完成,分发至京城各处。皇帝得知后,龙颜大悦,特赏苏轻媛黄金百两,绢帛十匹。
领赏那日,苏轻媛在宫门外遇到了谢瑾安。他刚从兵部衙门出来,似乎是去商议边关防务。
“恭喜苏医正。”谢瑾安难得露出笑容。
“谢将军过奖,此乃分内之事。”苏轻媛看着他的脸色,发现他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将军最近可好?”
“尚可。”谢瑾安简短答道,但苏轻媛能看出他眉宇间的疲惫。
两人并肩走了一段。雪后的京城,银装素裹,别有一番景致。路边的孩童在堆雪人,笑声清脆。
“边关...还好吗?”苏轻媛轻声问。
谢瑾安沉默片刻:“阿史那律的旧部虽已平定,但突厥内部又起纷争。新任可汗年幼,各部蠢蠢欲动。恐怕...开春后,边关又不太平了。”
苏轻媛心中一沉。她想起雁门关的百姓,想起那些刚刚开始新生活的流民,想起小梅和学堂里的孩子们。
“就没有和平的可能吗?”
“有,但很难。”谢瑾安望着远方,“突厥各部逐水草而居,生计艰难。若不能解决他们的生计问题,战乱永无休止。”
苏轻媛想起互市时的情景。那些突厥商人用皮毛、牲畜换取茶叶、布匹,眼中闪烁着对和平生活的向往。
“或许...可以扩大互市?让更多的突厥部族参与进来?”
谢瑾安侧头看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也这么想?”
“我只是觉得,若能让他们通过贸易获得所需,或许就不会再轻易发动战争。”
“道理是这样,但实施起来困难重重。”谢瑾安叹道,“朝中反对的声音很大,李辅国更是处处掣肘。”
提到李辅国,两人都沉默了。这个位高权重的宰相,如同一座大山,挡在改革的前路上。
走到岔路口,该分别了。谢瑾安忽然道:“开春后,我可能要回边关。”
苏轻媛心中一紧:“这么快?”
“边关需要我。”谢瑾安深深看了她一眼,“京城...就拜托你了。”
这话说得含糊,但苏轻媛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让她小心李辅国,也让她...等他回来。
“将军保重。”
“你也保重。”
分别后,苏轻媛独自走回太医署。手中的赏赐沉甸甸的,心中却空落落的。她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雪花又开始飘落。
这个冬天,似乎格外漫长。
腊月二十三,小年。太医署放了假,苏轻媛难得清闲一日。她换上便装,准备去京城有名的琉璃厂逛逛,为家人挑选些年礼。
琉璃厂位于城南,店铺林立,热闹非凡。苏轻媛走走停停,被一家古玩店吸引。店内陈设雅致,博古架上摆着各式瓷器、玉器、文房四宝。
她正欣赏着一方端砚,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老板,这玉佩怎么卖?”
回头一看,竟然是谢瑾安。他也穿着便装,一身深蓝色长袍,少了平日的威严,多了几分儒雅。
“谢...”苏轻媛刚要开口,谢瑾安冲她使了个眼色。
她会意,改口道:“谢公子也来逛琉璃厂?”
“苏姑娘。”谢瑾安微笑颔首,“真是巧遇。”
店主是个精明的中年人,见状笑道:“二位认识?那正好,这玉佩可是前朝古物,玉质上乘,雕工精美。若是送给心上人,最是合适。”
谢瑾安拿起玉佩细细端详。那是一块羊脂白玉,雕成并蒂莲的图案,寓意美好。
“确实不错。”他将玉佩递给苏轻媛,“苏姑娘觉得如何?”
苏轻媛接过,触手温润。并蒂莲雕刻得栩栩如生,花瓣层叠,莲叶舒展。
“很美。”她由衷赞叹。
“那就它了。”谢瑾安付了钱,将玉佩包好,却没有收起,而是递给了苏轻媛。
“谢公子,这...”
“算是新年礼物。”谢瑾安语气自然,“多谢你之前在边关的照顾。”
苏轻媛推辞不过,只得收下。两人走出店铺,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并肩而行。
“将军今日怎么有空逛琉璃厂?”苏轻媛问。
“母亲寿辰将至,来选件礼物。”谢瑾安顿了顿,“她喜欢玉器。”
苏轻媛想起那位雍容华贵却神色疏离的谢夫人,心中了然。
“令堂喜欢什么样式?或许我可以帮忙参谋。”
“她喜欢简洁大方的。”谢瑾安道,“只是我对此道不精,挑了许久也未找到合适的。”
两人又逛了几家店铺,终于在一家老字号玉器店找到一件满意的。那是一支玉簪,通体碧绿,簪头雕成竹节形状,寓意高风亮节,确实适合谢夫人。
买好礼物,已是晌午。谢瑾安提议去附近的酒楼用膳,苏轻媛犹豫片刻,答应了。
酒楼雅间内,炭火温暖,茶香袅袅。窗外是琉璃厂繁华的街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这家的清蒸鲈鱼不错,苏姑娘可要尝尝?”谢瑾安问道。
“将军做主便是。”
等待上菜时,两人一时无言。雅间内安静得能听见炭火噼啪的声响。苏轻媛把玩着手中的玉佩,忽然想起一事。
“将军可还记得,在雁门关时,小梅送我的那方绣帕?”
谢瑾安点头:“记得。怎么?”
“那绣帕中,藏着一把钥匙。”苏轻媛将陈老的事详细说了一遍,“多亏了那把钥匙,才找到了真正的军械记录。”
谢瑾安听完,沉默良久:“陈老...他是个忠义之人。”
“将军打算如何安置守土军?”
“我已经上书陛下,请求正式收编守土军,给予编制和粮饷。”谢瑾安道,“只是此事阻力很大,李辅国极力反对。”
“为何?”
“他说守土军皆是流民出身,不可信任。”谢瑾安冷笑,“其实他是怕我手握重兵,威胁到他的地位。”
苏轻媛心中忧虑。朝堂之争,往往牵连甚广。李辅国权势滔天,若他一心与谢瑾安为敌,只怕...
“将军可有什么对策?”
“有。”谢瑾安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我已经联络了几位朝中老臣,他们都是先帝旧部,对李辅国的专权早有不满。只要时机成熟...”
他没有说下去,但苏轻媛已经明白。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没有退路。
菜肴上桌,香气扑鼻。谢瑾安为苏轻媛布菜,动作自然,仿佛做过千百遍。
“不说这些了。”他换了个话题,“苏姑娘家中可好?”
“家父旧疾已稳定,家兄来信说,药铺生意尚可。”苏轻媛想起家书中的内容,脸上露出温暖的笑意,“只是江南多雨,药材保存不易,家兄为此颇为烦恼。”
“若是需要帮忙,尽管开口。”谢瑾安道,“我认识几位江南的药商,或许可以帮忙。”
“多谢将军好意。不过家兄已经解决了,联合了十几家药商,改进了保存方法。”
谢瑾安眼中露出赞赏:“令兄是个人才。”
用膳完毕,两人走出酒楼。雪又下了起来,纷纷扬扬。谢瑾安撑起伞,很自然地遮在苏轻媛头顶。
“我送苏姑娘回去吧。”
“不必麻烦,太医署离此不远。”
“下雪路滑,还是送一送吧。”
两人并肩走在雪中,伞下自成一方天地。雪花落在伞面上,发出细碎的声响。街道上行人匆匆,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对男女。
快到太医署时,谢瑾安忽然停下脚步:“苏姑娘,开春后我离京,不知何时能回。这期间,你要多加小心。”
“将军也是。”苏轻媛抬头看他,“边关险恶,务必保重。”
四目相对,千言万语都在不言中。雪花在他们之间飞舞,有几片落在苏轻媛的发间,谢瑾安下意识地伸手想为她拂去,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来。
“我走了。”他转身离去,背影在雪中渐行渐远。
苏轻媛站在太医署门前,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许久未动。手中的玉佩传来温润的触感,如同那人偶尔流露的温柔。
这个冬天,似乎也没那么冷了。
腊月三十,除夕。
太医署放了长假,苏轻媛独自在值房内守岁。窗外爆竹声声,烟花绚烂,京城沉浸在节日的喜悦中。她却有些寂寥,想起远在江南的家人,想起雁门关的百姓,也想起...那个人。
桌上摆着几样简单的年菜,都是太医署厨房准备的。她斟了一杯酒,对着虚空举杯:“愿天下太平,百姓安康。”
一饮而尽,酒入愁肠。
忽然,敲门声响起。这么晚了,会是谁?
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小厮,递上一个食盒:“苏医正,这是有人让小的送来的。”
食盒很精致,红漆描金。苏轻媛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是几样精致的江南点心,还有一壶温好的黄酒。食盒底部压着一张字条,上面只有两个字:珍重。
字迹是谢瑾安的。
苏轻媛将字条贴在胸口,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原来,在这团圆之夜,她并不孤单。
窗外,新年的钟声敲响,烟花在夜空中绽放出绚烂的光芒。新的一年,开始了。
而前路漫漫,风雪依旧。但只要有希望在,就有前行的勇气。
就像那株在寒冬中发芽的七星草,看似脆弱,却蕴含着顽强的生命力。无论环境多么恶劣,只要根还在,就有重生的希望。
苏轻媛推开窗户,让新年的气息涌进来。寒风凛冽,却吹不散心中的暖意。
她轻轻抚摸着发间的玉兰簪,又握紧了手中的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