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江水并没有灌入肺叶。
就在苏清漪完全沉入水中的瞬间,整个世界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原本咆哮的长江水声消失了,这种突如其来的寂静,比刚才的爆炸声还要刺耳。
一息。
身边的气泡悬停在半空,像琥珀里封存的虫子。
二息。
苏清漪感觉那股拽着她下沉的重力消失了,一股蛮横的浮力将她向上托举。
系统界面上,那行红色的【环境载体崩塌】警告突然变成了绿色:【检测到高维空间重叠,正在进行地图加载……加载完毕。】
三息。
“轰隆——!”
巨响不是来自水面,而是来自深不见底的河床之下。
原本顺流东去的长江,真的像吴婆子那道“断流咒”预言的一样,在这一刻违反常理,轰然倒流!
巨大的离心力将苏清夷狠狠甩向江心。
只见浑浊的江底像是被斧头劈开了一道百丈长的口子,刚才那尊沉船尸骨化作的九鼎虚影并未散架,反而像一把钥匙,严丝合缝地嵌进了地裂之中。
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机括咬合声,地裂缓缓向两侧张开。
那下面不是淤泥河床,分明是一座青砖砌成的巨大地下城郭。
城门高耸,两扇紧闭的青铜门上没有门钉,只有密密麻麻的凹槽,每个凹槽里都嵌着一块森白的指骨。
门楣之上,五个古篆大字在幽暗的水底散发着磷火——
“癸未药宗万骨冢”。
“这哪是药冢,分明是违章建筑里的万人坑。”苏清漪稳住身形,吐槽还没完,那两扇青铜门的门缝里突然喷出一股浓郁的金雾。
雾气没有在水中消散,反而像墨汁滴入清水,迅速勾勒出一篇金光闪闪的药方。
苏清漪只扫了一眼,瞳孔便是一缩。
《共生源方》。
这不是毒方,也不是解药,而是一张将宿主与病毒强制绑定的契约。
就在这时,一道瘦小的身影像是灵活的游鱼,从上方的水幕中猛地扎了下来。
是小满。
这孩子手里捧着那枚裂开的豆壳种子,脸上没有丝毫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朝圣般的狂热。
他完全不顾足以压碎内脏的水压,将那枚种子狠狠拍向青铜门。
“啪。”
种子触碰到金雾的瞬间,竟像白磷遇到了空气,在水中剧烈燃烧起来。
那火是白色的,没有温度,却霸道无比。
它烧穿了江水和金雾,硬生生在幽深的水底烧出了一条直通万骨冢核心的真空火路。
“路开了!”小满回头,那双全黑的瞳仁死死盯着苏清漪,张嘴做口型:娘娘,请。
苏清漪正要动,掌心里那枚一直滚烫的残缺玉珏突然发出一阵蜂鸣,像是一种高频共振的信号。
她下意识地抬头。
隔着被法力强行分开的水墙,她看见了龙脊矶高耸的崖顶上,那个熟悉的身影。
夜玄凌一身玄色蟒袍被狂风扯得猎猎作响,胯下战马前蹄腾空。
他手中并未握剑,而是攥着另外半枚正在发光的玉珏。
两块玉珏,一在江底,一在崖顶,相隔千米,却在这一刻完成了同频。
苏清漪的视网膜上,系统突然弹出一个未经授权的视频窗口。
那是夜玄凌的视角。
他手腕翻转,掌心那柄削铁如泥的匕首狠狠划过左手动脉。
鲜血飙射而出,却没有落地,而是被那半枚玉珏尽数吸收。
饱饮了皇族热血的玉珏光芒大盛,在半空中投射出一行殷红的血字,那字迹娟秀婉约,苏清漪在记忆里见过——那是夜玄凌生母,那位在此死去的先皇后的绝笔:
“共生非毒,乃解;疫母非敌,乃子。”
“原来如此……”苏清漪脑中最后一块拼图归位,“所谓的皇室秘毒,是上一代药王留下的‘疫苗’。裴砚之搞反了,他用醒神汤压制药性,反而把大靖皇族变成了一个个活体炼丹炉。”
这是一个延续了二十年的医疗事故。
“不!这不可能!”
一声嘶吼打破了寂静。
裴砚之不知何时也被卷入了倒流的江水之中,此刻正狼狈地趴在冢门前的台阶上。
他身上那件人皮中衣,此刻像脱水的橘子皮,正在一块块剥落。
皮肤下露出的不是血肉,而是如同干涸河床般龟裂的肌理,原本流淌的金液早已干涸,化作肮脏的黑灰。
这位掌控着大靖生死的钦天监疫正,此刻就像一个被戳破的气球,内里空空荡荡。
“必须有人守冢……必须有人镇压!”裴砚之双眼通红,疯了一样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向那扇已经裂开缝隙的青铜门,“若无人守冢,龙脉外泄,天下皆病!我是为了大靖!我是为了——”
他想用自己的身体去堵那个缺口。
“为了你自己那点可怜的控制欲吧。”
苏清漪冷冷开口。
她甚至没有动手,只是念头一动,身侧狂暴的江水瞬间温顺如丝绸,化作两条水链,如同巨蟒般缠住了裴砚之的腰身,将他硬生生拽了回来。
“放开我!你知道什么!这规矩守了三百年!”裴砚之拼命挣扎,干枯的指甲在青砖上抓出一道道血痕。
“守冢的从来都不是人,是规矩。”苏清漪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可悲的人,眼底那抹青黑色的鳞纹微微闪烁,“而今天,这规矩该换了。”
“噗通。”
就在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重重摔在了苏清漪脚边。
是小皇帝萧珩。
刚才那一波龙气反噬,几乎要了这个孩子的半条命。
他脖子上护身的青玉蝉已经碎成了粉末,紫黑色的尸斑顺着领口一路爬上了脸颊,白嫩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状。
“灶君……娘娘……”萧珩艰难地伸出手,死死抓住了苏清漪湿透的衣角,那眼神里没有帝王的威严,只有属于一个八岁孩子的求生欲,“救……救我……”
苏清漪下意识地抬手,指尖银针刚刚探出,整个人却猛地僵住。
她的手变了。
那层青黑色的鳞片,不知何时已经从眉心蔓延到了手背,甚至覆盖了掌心。
原本温热的触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硬的角质感。
【警告:检测到宿主正在进行情感干预。】
【龙衡之力同步率:85%。】
【警告:神性覆盖人性。若执行救治操作,需支付核心情感记忆:关于“母亲”的一切概念。】
系统的声音不再是以前的机械音,而是一种恢弘浩大,却没有任何温度的回响。
救这个孩子,就要彻底忘掉现代那个总是唠叨她早点睡觉、给她炖鸡汤的老妈。
不仅仅是忘记她的脸,而是彻底抹除“母亲”这个词在她认知里的所有含义。
从此以后,她将无法理解什么是母爱,什么是牵挂。
为了一个书里的角色,值吗?
苏清漪的手悬在半空,微微颤抖。
周围的万骨冢发出一阵阵低沉的轰鸣,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嘲笑。
“姐姐……”萧珩眼里的光正在涣散,那声呢喃轻得像一根羽毛。
苏清漪闭上了眼。
脑海里,老妈穿着围裙站在厨房里的背影开始变得模糊,像一张褪色的老照片。
“系统,扣费。”
她猛地睁眼,眼底最后一丝属于苏清漪的犹豫彻底消失,只剩下两汪深不见底的寒潭。
五指张开,狠狠按在萧珩的天灵盖上。
金光炸裂。
萧珩身上的紫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一层淡淡的金辉取而代之。
与此同时,那扇巨大的青铜门轰然洞开。
门后没有棺椁,也没有金银珠宝。
只有一面镜子。
一面高达数十丈,几乎顶天立地的巨大铜镜。
镜面古旧,却光可鉴人。
苏清漪缓缓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
那不是她。
镜中的女子,额头上那个耻辱的“百”字金印早已消失。
那蜿蜒的青鳞在她眉心盘绕,凝聚成了一顶古朴的冠冕。
而在她身后,并非漆黑的江底,而是一条盘旋而起的金色龙影,龙目威严,俯瞰众生。
镜面上,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书写,一个个新的篆字缓缓浮现:
“药神非人,非神,乃大靖之脉。”
这才是真相。
所谓的药神,不过是这片大地为了自救,选出的一个容器。
远处,破空声传来。
夜玄凌投出的那半枚玉珏,像一颗流星,划破凝固的空气,直直地朝着那面铜镜的中心飞去。
镜面泛起涟漪,原本平静的倒影开始剧烈扭曲,最后一行字在波纹中显现:
“入冢者,承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