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里,似乎混着一种极轻微的、如同万物复苏般的律动。
沈昭容等的正是这一刻。
“贱婢,找死!”她那张脸扭曲起来,左手猛地一扬。
混着她心头血的金屑不是粉末,是活物。
那些金屑落地生根,瞬间拧成一条手臂粗的赤金锁链,带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如同一条饿疯了的巨蟒,恶狠狠地缠向那丛刚刚有了起色的灶心青焰。
这是要直接勒断这灶火的命根子。
苏清漪瞳孔一缩,身体却像被无形的气场钉死在原地,半步也挪动不得。
“唔!”
一道瘦小的身影像是被风卷落的枯叶,猛地从角落阴影里扑了出来。
是阿沅。
这哑女平日里听见个雷声都要缩成一团,此刻眼里却只有那丛火。
她没有丝毫犹豫,整个人像个沙袋一样撞向灶台,在金链绞杀的前一瞬,反手从耳后扯下那枚毫不起眼的青苔耳珰,死死按进了灶底滚烫的灰烬里。
滋啦——
金链缠住了阿沅瘦削的肩膀,皮肉烧焦的味道瞬间在凤台上弥漫开来。
可那条金蟒停住了。
那枚青苔耳珰一入灶心,就像干柴遇烈火,并没有被烧成灰,反而瞬间化开。
灶底那些死气沉沉的灰烬猛地一颤,那丛豆大的青焰轰然暴涨,化作一道两人高的碧色火墙,将那条金链硬生生顶飞出去。
火焰没有乱烧。
光影在碧色中疯狂扭曲,竟然投射出一幕清晰的画面。
画面里是个温婉的妇人,眉眼与苏清漪有七分相似。
她正将一本泛黄的薄册子塞进一个少女怀里。
那是年轻时的柳嬷嬷,不,应该叫她苏芷。
“芷儿,这《温髓篇》真本是用来救世的,不该是你争宠的刀。”妇人的声音穿透了岁月,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啊!”
柳嬷嬷发出一声惨叫,双手死死捂住耳朵,仿佛那声音是要把她耳膜刺穿的钢针。
她脖颈上那道伪装密诏的朱砂纹路,此刻像是活过来的血线虫,猛地勒入皮肉。
蔓延的纹路爬向她的喉咙,发出一阵阵“嘶嘶”的轻响,那是哑藤灰特有的动静。
“你娘骗我!她骗我!”柳嬷嬷踉跄着后退,枯瘦的手指穿过火墙边缘,直直指向苏清漪,眼珠子里全是血丝,“她说药能救我姐姐!可姐姐还是死了!你们都该死!都该去陪葬!”
苏清漪没有动,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骗你?
脑海深处,她像个冷静的手术医生,精准地切开了那段封存最深的记忆。
那是夜玄凌的指尖。
带着一丝微凉,轻轻抚过她眉心药印的瞬间。
很轻,像一片雪花落在滚烫的额头。
就是它了。
心口猛地一空,像是被无形的手术刀硬生生剜掉了一块肉。
那种空洞感让人窒息,关于指尖温度的记忆被彻底抽离。
剩下的,只有一个冰冷的事实:他碰过。仅此而已。
【叮——最终婚誓献祭完成。】
【青黛封喉印,已激活。凡言‘药不可入礼’、‘药不可救世’者,声带自结青苔,七日失语。】
再睁眼时,苏清漪眸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她向前踏出一步,那凶猛的碧色火焰竟像认主一般,自动向两侧分开一条通路。
苏清漪站在火光中央,直视着那个在地上抽搐、被自己心魔反噬的老妇人。
“你说,药没能救你姐姐?”她的声音不大,却像冰棱一样刺入所有人的耳膜,“那你还记不记得,她临终前送到嘴边的那碗安胎汤,是谁亲手打翻的?”
柳嬷嬷浑身剧震,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
她喉咙里发出一连串“嗬嗬”的怪响,想要辩解,想要尖叫,可疯长的青苔已经堵死了她的声带。
她拼命抓挠着脖子,直到指甲抠出血痕,却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吐不出来,只有浑浊的眼泪混着悔恨,顺着那张老脸沟壑纵横地流淌。
她颈侧那片伪诏纹路像是干涸的泥块,寸寸剥落。
底下露出的不是衰老的皮肤,而是一个陈旧的、早已融入血肉的青色刺青。
——苏芷。
那是苏家庶女的名字,是她这一生都在极力掩盖的出身。
“铛!”
一声清脆的巨响打破了死寂。
谢影不知何时已站到灶旁,手中那一柄用来修缮宫墙的铁锤,重重砸在灶沿的一块青砖上。
青砖应声裂开。
没有碎石飞溅,只有流光溢彩。
金色的药液从裂缝中奔涌而出,在地砖上极速蔓延,勾勒出一幅巨大的脉络图。
焦山是根,凤台是干,灶君庙是叶。
三点一线,如同一根扎根于大靖地脉深处的巨大药藤,此刻终于破土而出。
角落里,阿沅满身焦黑,却颤抖着跪下,从灶心捧起一捧尚有余温的灶灰。
灰烬之中,几粒原本干瘪的麦仁竟已破开外壳,生出嫩绿的新芽,托着一尊只有拇指大小的微缩泥塑。
那泥塑虽小,额角一点青黛,却亮如星辰。
远处,夜玄凌一身玄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手中那本一直未曾合上的《玄枢》,此刻翻到了最后一页。
那上面的墨迹淋漓未干,仿佛刚刚写就。
夜玄凌抬眼,目光穿透虚空与她对视,声音不大,却稳稳地落在苏清漪耳中:“这一次,我不写悲剧——因你已是结局。”
苏清漪站在温暖的碧焰中央,看着眼前这一切。
她忽然明白了。
摄政王妃的虚名,被礼法承认的婚姻,不过是她与这天下苍生之间,立下的一纸最温柔的契约。
就在此时,一阵极其细微的“咔嚓”声从脚下传来。
苏清漪低头,只见脚下那块刚刚被药液浸润的青砖表面,竟莫名多出了一道裂纹。
几乎是同时,她感觉腹中那个安静许久的小生命,猛地踢了她一下。
这一下来得极重,像是一种急切的预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