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坊老板姓赵，人称赵四爷，在潮生镇经营“四海赌坊”已有二十年。
第二天傍晚，赵四爷真的来了。
他没带打手，独自一人走进深蓝净坊。五十多岁的年纪，身材微胖，穿着绸缎长衫，手里盘着两颗油亮的核桃。表面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地方豪强，但唐笑笑一眼就注意到——他左手的无名指和中指不自觉地微微抽搐，眼底深处有极淡的红丝，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赵老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唐笑笑放下手中的账本，起身迎客，“请坐，青漓，沏茶。”
凤青漓端来茶水。赵四爷没接，目光在店铺里扫视一圈，最后落在柜台后那些发光珊瑚上。
“唐掌柜年轻有为啊。”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开业两天，名声就传遍全镇。连我那三个不成器的手下，回来都夸您的本事。”
“赵老板客气。”唐笑笑微笑，“他们只是吸了点安神粉，睡一觉就好。倒是您——”她话锋一转，“最近是不是常觉得胸口闷，夜里多梦，偶尔还会……看到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
赵四爷盘核桃的手停住了。
他盯着唐笑笑，眼中闪过一丝凶光，但很快又压下去：“唐掌柜还会看相？”
“不会看相，但会看病。”唐笑笑坦然道，“您身上的‘问题’，比您手下严重。如果不及时处理，最多半个月，就会变得跟周木匠的儿子一样。”
沉默。
店铺里只剩下珊瑚风铃轻轻碰撞的声音。
半晌，赵四爷沉声道：“你能治？”
“能。”唐笑笑点头，“但有两个条件。”
“说。”
“第一，我要知道您是怎么染上这毛病的。”唐笑笑注视着他，“据我所知，赌坊虽然鱼龙混杂，但一般不会接触到这么深的侵蚀。”
赵四爷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第二，”唐笑笑继续道，“治疗期间，四海赌坊要配合我做些事。比如……收集镇上异常事件的信息，发现有类似症状的人，及时通知我。”
“你想用我的赌坊当耳目？”赵四爷眯起眼睛。
“互利互惠。”唐笑笑摊手，“您提供信息，我提供治疗，潮生镇的‘脏东西’少了，您的生意也能更安稳。不然等哪天赌客都疯了，您这赌坊还开得下去吗？”
赵四爷沉默良久，忽然笑了：“唐掌柜是个明白人。好，我答应。”
治疗过程在后堂进行。
唐笑笑没动用海洋之泪——那太珍贵，不能轻易暴露。她用的是这两天调配出的“净化药剂”，以磨碎的珊瑚粉为主料，加入了释心加持过的草药汁液。
药剂涂抹在赵四爷额头、胸口和手心时，发出滋滋的轻响，冒起淡淡的黑烟。赵四爷闷哼一声，额头上渗出冷汗，但那种压抑已久的烦躁感，却随之消散了不少。
“这只是初步治疗。”唐笑笑洗净手，“您体内的侵蚀已经深入，需要连续治疗七天，配合我开的安神汤药，才能根除。另外——”
她递过去一个小香囊：“这里面是特制的珊瑚粉，随身带着，能防止再被侵蚀。”
赵四爷接过香囊，感受到那股清凉的气息，长舒一口气：“唐掌柜，谢了。”
“现在该您兑现承诺了。”唐笑笑坐下，“说说吧，怎么染上的？”
赵四爷喝了口茶，缓缓道来。
事情发生在一个月前。有几个生面孔的客商来赌坊玩，出手阔绰，但玩的是赌坊里很少见的“骨牌戏”。那几人的赌技很怪，明明牌面普通，却总能赢。
“我当时觉得不对劲，怀疑他们出千，就亲自下场盯着。”赵四爷回忆道，“结果……他们根本没出千。但和他们玩久了，就会觉得头晕，眼前发花，好像能看到牌面背后的影子在动。”
“后来呢？”
“后来我输了五百两。”赵四爷苦笑，“那几个人赢钱后，邀请我去喝酒。就在码头边的‘醉海楼’。酒过三巡，他们问我想不想学‘真本事’，说能让我逢赌必赢。我一时鬼迷心窍……”
“学了？”
“学了。”赵四爷压低声音，“他们教了我一段口诀，还给了我一枚黑色的骨牌，说只要握着它默念口诀，就能看透对方的牌。我试了一次，确实灵验，但那天晚上回家就开始做噩梦。”
“骨牌还在吗？”
赵四爷从怀中掏出一枚用黑布包着的东西。解开布，里面是一枚巴掌大小、质地似玉非玉的黑色骨牌。牌面刻着扭曲的纹路，乍看像海浪，细看却又像无数张痛苦的人脸。
唐笑笑用镊子夹起骨牌——右眼的寂灭之力立刻有了反应。她能“看”到，骨牌内部封存着一缕高度浓缩的深渊气息，像活物般缓缓蠕动。
“这不是普通的侵蚀物。”她神色凝重，“是人为制作的‘污染源’。那几个客商长什么样？”
“都是南方口音，穿着普通，但手上都有老茧，像常年在海上的人。”赵四爷仔细回忆，“对了，其中一个人左手手背上，有个黑色的锚形刺青。”
锚形刺青。
唐笑笑把这个细节记在心里。她将骨牌小心收好：“这东西我处理掉。您最近不要再接触来历不明的人，尤其是主动教您‘本事’的。”
送走赵四爷后，唐笑笑立刻召集团队开会。
“情况比预想的复杂。”她把骨牌放在桌上，“这不是自然侵蚀，是有人在主动散播污染。目标可能是控制地方势力，或者……测试某种东西。”
“测试？”汐雅问。
“测试普通人对深渊侵蚀的承受极限，以及污染传播的效率。”姬无夜沉声道，“赵四爷只是赌坊老板，如果连他都成了目标，说明对方的行动很广泛。”
唐笑笑点头：“而且对方的手法很隐蔽——用‘赌技’‘秘法’这些普通人难以拒绝的诱饵。如果不是我们有净化手段，赵四爷再过几天就会完全失控，变成一个在镇中心传播污染的源头。”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凤青漓有些紧张。
“两条线并行。”唐笑笑在纸上写下计划，“第一，继续经营深蓝净坊，扩大我们在明面的影响力。这两天销量不错，可以开始准备分店了。”
“分店？”洛星河皱眉，“这么快？”
“时机正好。”唐笑笑分析，“潮生镇的成功案例可以复制到周边城镇。我们需要在迷雾之海沿岸建立据点，才能有效监控侵蚀扩散。而且——”
她顿了顿：“商业网络铺得越广，对方就越难在暗处活动。他们总得消费、住宿、买卖东西，只要在我们的网络覆盖范围内，就会留下痕迹。”
“第二呢？”汐雅问。
“第二，主动调查。”唐笑笑看向姬无夜和洛星河，“需要你们跑一趟码头和附近的渔村，打听有没有人见过手背有锚形刺青的南方客商。释心大师和青漓留守店铺，我和汐雅……”
她看向汐雅：“得跟你姐姐联系了。如果这些人在海上活动，海族那边可能已经有线索。”
汐雅脸色一白：“我……我尽量。”
夜深人静时，唐笑笑在后院调试新一批的安宁灯。
姬无夜走过来，递给她一杯热茶：“你确定要这么快扩张？我们的根基还不稳。”
“就是要趁对方还没反应过来。”唐笑笑接过茶，“你知道商业竞争里最怕什么吗？怕被对手摸清你的节奏。我们现在动作快、方向多，对方就会分心，就会露出破绽。”
她喝了口茶，继续道：“而且，你以为我只是在开店赚钱吗？”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唐笑笑眼中闪着光，“我在建立一个‘免疫系统’。”
她指着那些发光珊瑚：“这些产品，就像抗体。卖得越多，分布在民间的‘抗体’就越多。当污染源出现时，周围的‘抗体’会第一时间产生反应——要么压制侵蚀，要么向我们报警。”
“而那些店铺，就是淋巴结。收集信息，传递情报，必要时集结力量清除威胁。”
姬无夜怔住了。他没想到，唐笑笑这套看似随意的商业布局，背后竟然是这样一套完整的防御逻辑。
“你这脑袋……”他摇头，“到底怎么长的？”
“以前做风险投资时练出来的。”唐笑笑笑道，“看项目不能只看它赚不赚钱，要看它在整个生态里扮演什么角色。现在，我们就是在构建一个新的‘健康生态’。”
两人正说着，汐雅忽然从屋里冲出来，脸色苍白如纸。
“怎么了？”唐笑笑问。
“姐姐……姐姐来了。”汐雅声音发颤，“就在镇外海边。她要我立刻去见她，还说……如果我不去，她就亲自来店里‘拜访’。”
空气瞬间凝重。
唐笑笑放下茶杯：“我陪你去。”
“不行！”汐雅急道，“姐姐她……她很固执，而且讨厌人类。如果看到你，可能会……”
“那就更要去了。”唐笑笑拍拍她的肩，“你是我的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再说——”
她眨眨眼：“万一谈崩了，我还想顺便问问她，海族那边有没有发光珊瑚的批发渠道呢。自产自销成本太高了，得找供应商。”
汐雅：“……这种时候你还想着生意？”
“生意什么时候都能想。”唐笑笑正色，“走吧，去见见你姐姐。记得，你现在是深蓝净坊的合伙人，不是那个需要躲在姐姐身后的小妹妹了。”
她回屋取了海洋之泪随身带着，又让姬无夜暗中跟随以防万一。
三人（加上暗中跟随的姬无夜）趁着夜色，朝镇外海边走去。
月光下的海滩，一个高挑的身影背对镇子站立。
她穿着深蓝色的鳞甲，长发如海藻般披散，耳朵是鱼鳍般的形状。仅仅是站在那里，就散发着无形的威压，周围的海浪都变得异常平静。
听到脚步声，她转过身。
面容与汐雅有七分相似，但更成熟冷峻，眼神如深海般难以捉摸。
“汐雅。”她的声音冰冷，“你还知道回来。”
“姐姐……”汐雅低下头。
女子的目光扫过唐笑笑，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她能感觉到，这个人类女子身上有某种让她心悸的气息。
“这位是？”她问。
唐笑笑上前一步，不卑不亢：“深蓝净坊掌柜，唐笑笑。也是汐雅的合作伙伴和朋友。”
“朋友？”女子冷笑，“人类也配和海族做朋友？”
“配不配，不是看种族，是看做了什么。”唐笑笑微笑，“比如，我治好了汐雅体内的血脉紊乱，教她如何控制力量，还给她一份正经工作，让她能靠自己的本事养活自己。这些，您这位姐姐做到了吗？”
女子眼神一厉。
海面忽然掀起三米高的浪墙，悬而不落。
唐笑笑面不改色，右手轻轻按在腰间的海洋之泪上。
蓝金色的微光在她掌心一闪而逝。
下一秒，那滔天巨浪无声无息地平息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女子的瞳孔骤然收缩。
“你……”她死死盯着唐笑笑，“你身上为什么会有……‘源海之心’的气息？”
唐笑笑心中一动——源海之心？这是海族对海洋之泪的称呼？
“这就说来话长了。”她松开手，“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坐下聊？站在这儿吹海风，对皮肤不好，还容易着凉。”
这过分日常的发言，让紧张的气氛都凝固了一瞬。
汐雅的姐姐——名叫汐月的海族公主，看着唐笑笑那副“我们来谈笔生意吧”的表情，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良久，她冷哼一声：“好，我倒要听听，你是怎么蛊惑我妹妹的。”
夜色更深了。
海边的谈话，将决定深蓝净坊能否打通最重要的海上渠道。
而更重要的，是海族对待深渊侵蚀的态度，将直接影响整个迷雾之海沿岸的局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