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点灰白光芒闪烁的瞬间,姬无夜心头警铃大作。
“小心!”
他几乎本能地侧身,将唐笑笑尚在凝实的魂体护在身后。识海星空剧烈震颤,无数星辰明灭不定,仿佛有看不见的巨手在搅动这片刚刚平静的领域。
光芒所在处,一片星尘缓缓聚拢,勾勒出一个人形轮廓——很淡,淡得几乎透明,但那双阴阳分明的眼睛,任谁都不会认错。
“沧溟。”姬无夜声音冰冷。
星尘轮廓发出低哑的笑声,那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没想到……真的没想到。魂飞魄散之人,竟能被硬生生拼回来。姬无夜,你比我想象的更有本事。”
“你也没死透。”唐笑笑从姬无夜身后走出,魂体已基本稳定,眼中恢复了往日的锐利,“看来那场爆炸,只炸掉了你一部分。”
“一部分?”星尘沧溟嗤笑,“那具分身确实毁了。但‘我’无处不在。唐笑笑,你以为摆脱了控制,抹掉了傀儡印记,就真的自由了?太天真了。”
他抬起虚无的手臂,指向四周星空:“这片识海,我进来过。在你最虚弱的时候,在你魂魄破碎的时候。我洒下了种子,埋下了锚点。只要我愿意,随时可以——”
话音未落,星尘沧溟突然膨胀,化作无数灰白光点,朝着唐笑笑魂体激射而来!
那光点所过之处,星空黯淡,记忆星辰纷纷蒙上灰白雾气,像被污染了一般。
“退后!”姬无夜厉喝,识海中的时空之力轰然爆发,在唐笑笑身前形成一道扭曲的屏障。灰白光点撞上屏障,发出刺耳的“滋滋”声,像烧红的铁浸入冷水。
但光点太多了。屏障只挡住了一部分,更多的绕过屏障,从四面八方扑向唐笑笑。
“这是我的地盘。”唐笑笑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
她伸出手,五指虚握。
刹那间,整片识海星空听从了她的意志!所有星辰同时亮起,投射出亿万道柔和的、彩色的光,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光网旋转收拢,将所有灰白光点牢牢困在中央。
“你洒下的种子?”唐笑笑看着网中挣扎的光点,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那我就把它们全拔了。”
她闭眼,深吸一口气。
随着她的呼吸,识海深处涌出温暖的金色光芒——那是她重聚的魂魄本源,蕴含着两世为人的坚韧,也蕴含着此刻守护一切的决心。金光融入光网,网中的灰白光点像遇到烈日的霜雪,迅速消融、蒸发。
星尘沧溟发出不甘的嘶吼:“不——!我花了三个月才——”
“花了三个月,才在我的地盘埋下这点垃圾。”唐笑笑睁开眼,目光如刀,“现在,滚出去。”
她双手猛地一握!
光网轰然炸开,化作纯粹的光雨,洗涤整片识海。所有灰白雾气瞬间蒸发,记忆星辰重新璀璨,星空恢复澄澈。
星尘沧溟的轮廓彻底消散,只留下一声怨毒到极点的低语,回荡在星空中:
“我们……还会再见的……”
声音散去,识海重归宁静。
姬无夜松了口气,转头看向唐笑笑,发现她魂体晃了晃,脸色有些发白。
“消耗太大了?”他问。
“刚拼好的魂魄,总得适应一下。”唐笑笑摆摆手,但语气轻松了许多,“不过总算把那家伙的‘小礼物’清理干净了。谢了,刚才挡那一下。”
“顺手的事。”姬无夜顿了顿,“现在能回去了吧?外面那几个估计快急疯了。”
唐笑笑点头,看向星空中某个方向——那里有一颗格外明亮的星辰,连接着现实世界的通道。
“走吧。”她说,“回去喝你的‘救命酒’。”
两人并肩,朝着那颗星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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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室里,时间到了最紧迫的关头。
七盏长明灯的火苗已经微弱到几乎看不见,只剩下豆大的蓝光在灯芯上挣扎。释心嘴角的血迹已经干涸,脸色灰败如纸,维持血线的佛魔之力几乎耗尽。凤青漓和阿阮紧紧握着彼此的手,指甲都掐进了肉里,眼睛死死盯着石棺和地上躺着的两人。
“滴答。”
最后一滴灯油烧尽,第一盏灯熄灭了。
紧接着是第二盏,第三盏……
“不……不要……”阿阮声音发颤。
就在第四盏灯即将熄灭的刹那——
石棺里,唐笑笑的手指,猛地动了一下。
不是轻微的颤抖,是实实在在的、屈起的动作。
“醒了!”凤青漓失声喊道。
几乎同时,地上躺着的姬无夜身体一震,猛地睁开眼睛!他坐起身,第一反应是看向石棺。
棺中,唐笑笑睫毛剧烈颤动,眼皮下的眼球在快速转动。几息之后,她长长吸了一口气——那是濒死之人重新获得呼吸时才会有的、带着嘶声的吸气。
然后,她睁开了眼睛。
眼神先是茫然的,像是刚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醒来,找不到焦距。她缓慢地转动眼珠,看到石室顶部的岩壁,看到摇曳的残灯,看到围在棺边三张泪流满面的脸。
最后,目光落在姬无夜脸上。
“喂。”她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破风箱,但语气是熟悉的,“说好的最贵的酒呢?我怎么没闻见酒味,光闻见血腥味了。”
姬无夜愣了一秒,然后笑了。不是平时那种浅淡的、带着算计的笑,是真正的、毫无保留的大笑,笑得眼睛都弯了。
“等你爬起来,喝不死你。”他说着,伸手去扶她。
唐笑笑借着他的力坐起来,动作有些僵硬,像生锈的机器重新启动。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是真实的、有温度的血肉之躯,不是灵体。
“我……回来了?”她喃喃道。
“回来了。”阿阮扑上来,紧紧抱住她,眼泪蹭了她一脖子,“姐姐!你真的回来了!”
唐笑笑被她抱得有点懵,但很快反应过来,轻轻拍着她的背:“好了好了,我这不是没事嘛。就是……有点饿。”
凤青漓破涕为笑:“我去煮面!”
“等等。”释心虚弱的声音传来,“先别急着庆祝。”
众人看向他。老和尚撑着地面想站起来,却踉跄了一下,被姬无夜扶住。
“沧溟的残念虽然被清除了,但他在现实中埋的暗桩还在。”释心喘了口气,“刚才我感应到,码头方向有异常的波动。恐怕……他还有后手。”
话音未落,石室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暗卫冲进来,单膝跪地:“姬先生!码头急报——三号仓库突然起火,火势诡异,水浇不灭!而且仓库里……堆满了准备运往北境的最后一车滤芯!”
唐笑笑脸色一变。
北境三镇的滤芯,是雪灾后防瘟疫的关键物资。如果这批货毁了,北境很可能爆发疫情。而更重要的是,这车滤芯是她昏迷前亲自下令调拨的,知道具体存放地点的,只有商会核心成员。
沧溟的人,已经渗透到这个程度了?
“我去。”她撑着棺沿要站起来,腿一软,差点栽倒。姬无夜一把扶住她。
“你刚醒,魂体还没完全稳固。”他皱眉,“我去处理。”
“不行。”唐笑笑摇头,“放火烧滤芯,这不仅是破坏,更是挑衅。冲我来的。我要是不露面,那些藏在暗处的老鼠,真以为我怕了。”
她站稳身体,深吸几口气,脸色虽然还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锐利:“阿阮,扶我一把。”
阿阮连忙搀住她。
“青漓,去准备马车,要最快的那辆。释心大师,你留在这儿休息,码头的事交给我们。”她一条条吩咐下去,条理清晰,仿佛刚才从鬼门关爬回来的人不是她。
姬无夜看着她,没再反对。
他知道,这才是唐笑笑。只要还能喘气,就要把事情揽到自己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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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头,三号仓库。
火势果然诡异。蓝色的火焰在木料和货箱上跳跃,水泼上去不但不灭,反而“嗤”的一声炸开,火星四溅。救火的工人被逼得连连后退,脸上又是惊恐又是愤怒。
“这火有古怪!”
“掌柜的来了!”
人群分开一条路。唐笑笑在阿阮和姬无夜的搀扶下走来,脚步还有些虚浮,但背脊挺得笔直。她看着那蓝色的火焰,眯起了眼睛。
“是海磷火。”她说,“用深海磷粉混合硫磺,遇水反燃。沧溟这是把海族的老底都翻出来了。”
“怎么灭?”一个管事的急问。
唐笑笑没回答,而是转头看向码头外的海面。天色渐暗,海平面尽头,一抹深蓝正在迅速靠近。
“不用我们灭。”她轻声说,“有人来帮忙了。”
话音落下,海面突然掀起巨浪!浪头上站着数十名海族战士,领头的是沧澜祭司和那位年长的鲸卫。他们踏浪而来,在码头前停下。
“唐掌柜。”沧澜祭司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她苍白的脸,“看来,你赢了第一局。”
“托祭司的福。”唐笑笑指了指仓库,“这火,海族应该能处理吧?”
沧澜祭司没说话,抬手一挥。身后几名海族战士同时张口,喷出淡蓝色的水雾。水雾笼罩火场,蓝色火焰遇到水雾,像遇到克星般迅速熄灭,只留下焦黑的木头和刺鼻的气味。
火灭了。
但仓库里的滤芯,已经烧毁了三分之一。
“损失不大。”唐笑笑看了一眼,对管事的说,“清点剩下的,连夜装车发往北境。烧毁的部分……从我的分红里扣,补上。”
“掌柜的!”管事的急道,“这怎么能让您——”
“照做。”唐笑笑打断他,“另外,今晚所有参与救火的兄弟,每人发双倍工钱。受伤的,医药费商会全包。”
工人们愣住了,随即爆发出欢呼声。
沧澜祭司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你刚死里逃生,第一件事就是散财?”
“钱能解决的事,都不叫事。”唐笑笑转身面对他,正色道,“祭司今日援手,我记下了。但我有个问题——沧溟用的海磷火,配方是海族秘传。他怎么拿到的?”
气氛骤然一凝。
鲸卫沉声道:“此事海族内部已在彻查。目前怀疑……有叛徒。”
“叛徒是谁,我不关心。”唐笑笑说,“我只关心,这样的‘惊喜’,还有多少?”
沧澜祭司沉默良久,从怀中取出一枚海蓝色的鳞片,比之前给唐笑笑的那枚更大,纹路更复杂。
“这是海族的‘守望之鳞’。”他说,“持有者,可调动沿海三十里内所有海族力量一次。算是我个人,对之前未能及时援手的补偿。”
唐笑笑接过鳞片,入手温润,带着海洋的潮气。
“谢了。”她收起鳞片,“另外,帮我给鲸长老带句话——沧溟的账,我会跟他算清楚。但海族的家务事,也请尽快处理好。别让他拿着你们的东西,来祸害我的人。”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但沧澜祭司点了点头:“我会带到。”
海族众人退入海中,消失不见。
码头恢复平静,只剩下焦糊味和工人们收拾残局的声音。
唐笑笑站了一会儿,身体晃了晃。姬无夜扶住她:“该回去休息了。”
“嗯。”她没逞强,靠在他肩上,“对了,那酒……”
“明天再说。”
“你说的啊,明天。赖账的是小狗。”
“知道了。”
马车驶离码头。车厢里,唐笑笑靠在软垫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但阿阮看见,她垂在身侧的手,正紧紧攥着那枚守望之鳞,指节发白。
“姐姐。”阿阮轻声问,“你在担心什么?”
唐笑笑没睁眼,只是轻声说:“沧溟今天这手,不像绝杀,更像试探。他在试探我的底线,试探海族的反应,也在试探……我身边的人。”
她睁开眼,看向车窗外飞驰而过的夜景:“真正的风暴,还没来呢。”
马车驶入夜色。
而在临渊港最高的钟楼顶端,一道深灰色的身影静静伫立,看着马车消失在街角。
他手中把玩着一枚灰白色的晶体,晶体里,映出码头上唐笑笑接过鳞片的那一幕。
“守望之鳞……”他轻声自语,“老东西们果然坐不住了。”
他收起晶体,转身,身影融入夜色。
“也好。”风中留下他最后的低语,“游戏,才刚开始。”
钟楼下的街巷里,一只黑猫蹲在墙头,碧绿的眼睛盯着钟楼顶端,直到那道身影彻底消失,才“喵”了一声,跳下墙头,钻进黑暗。
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