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笑笑醒来时,第一感觉是冷。
刺骨的、深入骨髓的冷,像是整个人被冻在冰里,连呼吸都带着冰碴子。她试着动手指,发现右手被厚厚地包扎着,从掌心到手腕缠满了绷带,隐隐传来火辣辣的痛——是牙齿撕咬皮肉留下的伤口。
“别动。”
姬无夜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坐在矮凳上,手里端着碗黑乎乎的药,冒着热气。烛光映着他疲惫的脸,眼下有浓重的阴影,下巴冒出青色的胡茬。
“我们在哪儿?”唐笑笑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破风箱。
“碧波城外的秘密洞穴。”姬无夜把药递过来,“释心找的地方,很隐蔽。海族的人也不知道。”
唐笑笑撑着坐起来,接过药碗。药很苦,但她没皱眉,一口喝完。温热的感觉从胃里扩散开,稍微驱散了寒意。
“青鳞呢?”她问。
“隔壁洞穴,昏迷着。”姬无夜声音低沉,“释心在照顾他。大长老那一击虽然重创了沧溟,但青鳞替他承受了大部分余波……脊椎断了三节,内脏破损。释心说,就算能醒,下半辈子也站不起来了。”
唐笑笑握紧左手,指甲掐进掌心。
“大长老他……”
“没死,但重伤昏迷。”姬无夜说,“现在碧波城乱成一团。长老会暂时由墨鳞和岩甲两位长老主持,他们正在组织人手搜救幸存的幼崽,同时防备沧溟的报复。”
“孩子们……”
“救回来了二十一个。”姬无夜顿了顿,“有六个……在被沧溟抓走时就被抽走了部分魂魄,救回来也只剩躯壳了。墨鳞长老说,他们可能会永远沉睡,或者……变成没有意识的傀儡。”
洞穴里安静下来,只有烛火噼啪的声响。
唐笑笑低头看着自己被包扎的右手。虽然看不见,但她能感觉到掌心的印记还在——黯淡、虚弱,像被重创的野兽蜷缩在角落里。但那种与沧溟体内钥匙的共鸣感,依然存在,像一根细得几乎看不见的线,连接着深海某处。
“沧溟呢?”她问。
“跑了。”姬无夜说,“大长老那一击伤了他的本源,他需要时间恢复。但释心说,伤得越重,他越可能……狗急跳墙。”
“血祭计划会提前。”
“对。”姬无夜看着她,“墨鳞长老那边得到消息,沧溟的手下正在疯狂抓捕海族平民,不限于幼崽了。只要魂魄纯净,都要。说明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唐笑笑沉默片刻,忽然问:“我昏迷了多久?”
“一天一夜。”
一天一夜。钥匙成熟的速度,比她想的还快。她能感觉到,虽然印记黯淡,但那种“生长”的感觉没有停止。像一棵被砍伤的树,伤口在流血,根却还在拼命往下扎。
“姬无夜。”她轻声说,“我可能……撑不了几天了。”
姬无夜身体一僵。
“钥匙在加速成熟。”唐笑笑举起包扎的右手,“我咬它,不是真想毁了它——我知道毁不掉。我只是想延缓它的生长。但没用。它已经和我魂魄绑得太深,除非我死,否则它不会停。”
她顿了顿:“而等它完全成熟那天,沧溟就能隔着千里收割我的魂魄。到时候,我不但会死,钥匙还会完整地落在他手里。”
“有办法剥离吗?”姬无夜声音发紧。
“有。”唐笑笑说,“找到第三把钥匙的真正持有者——不是沧溟,是钥匙原本的主人。然后,三把钥匙共鸣,在门开启的瞬间,用钥匙的力量强行切断我和印记的联系。这是沧澜祭司最后告诉我的方法。”
“原本的主人?是谁?”
“不知道。”唐笑笑摇头,“但肯定不是沧溟。钥匙是海族圣物,只有王族血脉才能承载。沧溟虽然有海族血脉,但不是王族。他体内的钥匙碎片,是强行掠夺来的,所以才会那么不稳定。”
她看向姬无夜:“我需要你帮我找到那个人。钥匙之间会有共鸣,我体内的钥匙碎片会指引方向。”
“那你呢?”
“我留在这里,等沧溟来找我。”唐笑笑说,“他伤得不轻,需要大量能量恢复。而我的钥匙,就是他最好的补品。他一定会来。”
“你疯了吗?!”姬无夜猛地站起来,“你这是把自己当饵!”
“这是唯一的机会。”唐笑笑平静地看着他,“沧溟在暗,我们在明,永远被动。只有让他主动现身,我们才有机会反杀。而且……”
她顿了顿:“我需要时间。钥匙加速成熟,我最多还能撑三天。三天内,如果你找不到第三把钥匙的真正主人,我就必须在他收割我之前,先一步……结束自己。”
姬无夜死死盯着她,眼中情绪翻涌——愤怒、恐惧、不甘,还有深藏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痛楚。
“我不会让你死。”他一字一顿地说。
“我也不想死。”唐笑笑笑了,笑容有些惨淡,“所以我需要你尽快找到那个人。然后,我们一起去关门。”
姬无夜沉默了很久,最终缓缓坐下。
“我去找释心商量。”他说,“你好好休息。药在桌上,一个时辰后喝第二碗。”
他起身离开洞穴。走到洞口时,停住脚步,背对着她:“唐笑笑。”
“嗯?”
“等我回来。”他说,“一定。”
唐笑笑没回答。她看着他消失在洞口的光里,然后低头,看着自己被包扎的右手。
绷带下,那枚印记又开始发烫。
比之前更烫。
三天。
她只有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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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无夜找到释心时,老和尚正在给青鳞施针。年轻海族赤裸着上身趴在石床上,背部的皮肤呈现不自然的青紫色,脊椎位置有三个明显的凹陷。
“情况怎么样?”姬无夜问。
“命保住了,但……”释心摇头,“脊椎神经受损严重,就算醒过来,下半身也动不了。他这辈子,可能都要在床上度过了。”
姬无夜握紧拳头。
“唐施主醒了?”释心收起银针。
“醒了。”姬无夜把唐笑笑的话转述了一遍。释心听完,久久不语。
“三天……”老和尚喃喃道,“太短了。就算知道第三把钥匙的主人在深海,要在这茫茫大海里找到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必须找。”姬无夜说,“你有什么办法吗?”
释心沉思片刻:“有。海族王族血脉之间会有微弱的共鸣,尤其是当体内有钥匙碎片时。如果唐施主愿意,我可以施法,以她的钥匙为引,感应深海范围内的王族血脉。但……”
“但什么?”
“但这样做,会暴露她的位置。”释心说,“沧溟现在虽然受伤,但他的势力还在。一旦感应启动,他可能会立刻察觉,派人来抓她。”
“那就把地点选在别处。”姬无夜说,“找一个离这里足够远的地方,启动感应后立刻转移。”
“可以试试。”释心点头,“不过需要准备一些东西:深海沉银,百年海心石,还有……王族之血。”
“王族之血?”姬无夜皱眉,“现在碧波城乱成这样,去哪里找王族?”
“有一个人。”释心看向他,“你。”
姬无夜一愣。
“你母亲是海族贵族,虽然被除名,但血脉纯度很高。”释心说,“你是她唯一的后代,体内流淌着王族的血。虽然稀释了,但用来做引子,应该够用。”
姬无夜沉默片刻,点头:“可以。其他两样呢?”
“深海沉银和海心石,我可以去碧波城黑市找。”释心说,“但需要时间,至少一天。”
“我去。”姬无夜说,“你留在这里照顾青鳞和唐笑笑。黑市我熟悉。”
“小心。”释心没有多劝,“沧溟的手下可能也在找这些东西。”
姬无夜离开后,释心继续给青鳞施针。年轻海族突然呻吟了一声,手指动了动。
“青鳞?”释心轻唤。
青鳞缓缓睁开眼睛。眼神先是茫然的,然后逐渐聚焦。他试着抬头,但背部剧痛让他闷哼一声。
“别动。”释心按住他,“你伤得很重。”
“唐……唐掌柜呢?”青鳞艰难地问。
“她没事,在隔壁休息。”
青鳞松了口气,又想起什么:“孩子们……”
“大部分救回来了。”释心如实说,“但有六个……可能永远醒不过来了。”
青鳞眼中涌出泪水。这个骄傲的年轻战士,第一次露出如此脆弱的表情。
“是我没用……”他哽咽,“如果我再强一点……”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释心温声道,“如果不是你,唐施主可能已经死了。”
“她……”青鳞顿了顿,“她的手……我看到她咬自己的手……”
“那是为了延缓钥匙成熟。”释心叹息,“但效果有限。她现在最多还能撑三天。”
青鳞咬紧牙关,眼泪却止不住地流。
“大师。”他忽然说,“我知道一个地方……可能能找到王族之血。”
释心一愣:“哪里?”
“风暴角。”青鳞说,“大长老昏迷前,我看到他……他吐出一口血,血里有银光。那是王族精血。如果还没被海水冲散,或许……还能收集到一些。”
王族精血,比普通王族之血珍贵百倍。那是蕴含了王族本源力量的血,一滴就足够做引子。
“你确定?”释心问。
“确定。”青鳞点头,“我当时离他很近,看得很清楚。那口血,吐在了平台东侧第三块礁石的缝隙里。”
释心犹豫。风暴角现在肯定有沧溟的人把守,去那里收集精血,风险极大。
“大师。”青鳞看着他,“让我去吧。我熟悉那里的地形,而且……我想为那些孩子做点什么。”
“可你的伤——”
“我死不了。”青鳞扯出个笑容,“反正下半辈子都要躺着了,不如趁现在还能动,做点有用的事。”
释心看着他眼中坚定的光,最终点头:“好。但你必须答应我,一旦有危险,立刻撤退。我会在远处接应你。”
“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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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深海深处。
沧溟坐在白骨王座上,胸口那个完整的钥匙印记正缓缓旋转。印记中心,暗红色的血光与灰白色的能量交织,像两条毒蛇在缠斗。
他脸色苍白如纸,嘴角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大长老那一击,伤到了他的本源。现在他体内两股力量在激烈冲突——钥匙的力量想要吞噬他,而他则要反过来控制钥匙。
“主上。”一个灰袍海傀跪在下方,“血祭计划进行顺利,已经收集到三十七个纯净魂魄。还差十二个。”
“太慢了。”沧溟睁开眼睛,眼中灰白光芒闪烁,“三天内,必须凑齐。”
“可是主上,海族现在戒备森严,我们的人很难——”
“那就去抓人类。”沧溟冷声打断,“沿海村庄,渔船,商船……只要是活的,魂魄纯净的,都抓来。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三天后,我要看到四十九个魂魄摆在祭坛上。”
“是。”海傀低头。
“还有。”沧溟抬手,掌心浮现出唐笑笑的虚影,“找到她。她体内的钥匙快成熟了,我能感觉到。在她完全成熟前,把她带到我面前。记住,要活的。”
“遵命。”
海傀退下后,沧溟靠在王座上,手指按着胸口那枚旋转的印记。
“快了……”他低声自语,“只要再吸收一片钥匙,我就能完全掌控归墟之眼。到时候,这个世界……就是我的了。”
他闭上眼睛,意识沉入体内。
在灵魂深处,三片钥匙的虚影正在缓缓靠近、融合。但其中一片——属于唐笑笑的那片——正在剧烈挣扎,像有自我意识般,抗拒着融合。
“没用的。”沧溟冷笑,“你逃不掉。等我把你抓回来,我会让你亲眼看着,你的钥匙是怎么成为我的一部分的。”
而此刻,秘密洞穴里。
唐笑笑突然从梦中惊醒。
她梦见自己被锁在一个巨大的骨笼里,笼外是沧溟疯狂的笑声。而笼子里,除了她,还有陈婉,还有一个模糊的、看不清脸的身影。
三把钥匙,三个人。
在笼子里,缓缓融合。
她低头看自己的右手。
绷带下,那枚印记,正发出微弱的、但持续不断的光。
像在倒数。
三天。
七十二个时辰。
四千三百二十分。
每一分,都在靠近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