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残阳缓缓沉入江面，金红色的余晖与水中的血色交织在一起，整片江面显得格外诡异。插满箭矢的浮尸随波逐流，偶尔撞上江心洲的唐代镇水铁牛，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仿佛为这片战场敲响了丧钟。幸存者挣扎着爬上岸时，发现江滩的每一块卵石都浸透了血色，而江面上只留下无数燃烧的船骸，火光映照着水中的惨烈景象，仿佛地狱之门在此处敞开。
经过这番激战，吴军船队终究不敌南楚人多势众，无奈之下退守江滩后的土堡之中。谢子清满面烟尘，铠甲上布满了刀痕与血迹。他环视四周，看着身边伤痕累累的将士，缓缓躬身行了一礼，声音沙哑却坚定：“诸位今日血战，虽未尽全功，但本王仍代湖州百姓相谢。”
下方的将士闻言，连忙起身齐声道：“王爷言重，我等不敢当！”谢子清微微点头，继续说道：“今夜闫礼必定抢攻，我等唯有向死而生，或可拖延些时候。到时哪怕退守湖州城，南楚大军也会元气大伤，无力攻城。因此，老夫当在此处与诸位共进退！”将士们齐声应诺，声音虽疲惫，却透着不屈的意志。
就在此时，外面哨探的军士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满脸惊恐地喊道：“南楚攻滩了！”
谢子清闻言，立即起身，大步向堡外走去。然而，他的脚步在即将踏出堡垒时突然停下，头也不回地说道：“明君，若是此战不胜，你便自回四明山去，莫再管我！”说罢，他毅然踏出堡垒，背影在夕阳下拉得修长，却透着一丝萧瑟。
身后的谢明君并未答话，只是望着父亲那略显佝偻的背影，眼中不觉落下泪来。她紧握手中的亮银枪，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心中却已下定决心——无论如何，她绝不会抛下父亲独自离去。
当谢子清来到壕沟前时，只见前方江面已被南楚战船上的灯火照得通明。闫礼立于船头，独目阴沉地望着前方的土堡，脸上看不出喜怒。今日白天的江中血战，虽然南楚船多人众，但在谢子清的调度和吴军悍不畏死的猛扑之下，依旧损失惨重。原本的舰船损失三成，就连闫礼的座船都几乎被打沉。
似乎感受到谢子清的目光，闫礼高声说道：“子清兄，你我争锋多年，各有胜败。但今日一战，你水军损失大半，如今还妄想借这小小土堡抵挡我大军锋芒么？血已流过，战也战罢，也算是给了钱家一个交待。若依我说，不如速速投降，献了湖州城，我当在陛下面前为你表功，依旧保你郡王之身，如何？”
谢子清闻言，从壕沟中站起身来，朗声笑道：“闫礼，若非张书澜那厮陈兵太湖，我需分兵防备，你以为凭你这几艘破船便能在这江中占得上风么？这十数年中，你也曾来过数次，又有哪一次不是铩羽而归？若非我人马不足，你哪里有涉足江岸的机会？我只需在此地再阻你两日，到时朝中援军齐至，只怕你就要将性命交待在湖州城下了。到时老夫自当将你首级悬于城门之上，让世人看看你这独眼的跳梁小丑模样！”
闫礼闻言，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谢子清的这番话正刺中他的痛处——那只失去的眼珠，正是当年在江中被谢子清伏击时被流矢所伤。至今想来，他仍恨得咬牙切齿。然而，想到圣谕中对他的嘱托，闫礼还是强压下怒火，沉声说道：“谢子清，枉你也算是一代英豪，事到如今你仍然看不出么？”
谢子清微微一愣，随即听闫礼继续说道：“钱昭只肯缩在钱塘等死，并无丝毫其父辈的进取之心。我朝陛下略施小计，便使宫中那些阉人在其耳旁吹动风声。因此你要等吴国援兵，只怕是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了。至于张书澜那里，我朝陛下更是许他在湖州城破之后共分州中钱粮，并将长兴送于他，只需他与我大军围困湖州，莫要使你走脱便可。因此你在太湖之中的水军，想必此时也已经快要覆灭才是。如今天时地利尽在我军，你又何必螳臂当车呢？”
听得此言，谢子清沉默了许久，才沙哑着声音说道：“先皇予我有大恩，纵使当今陛下昏庸，但若要老夫落个叛国之名，晚节不保，那是万万不能。若要取湖州，便先来试试牙口如何吧！”
闫礼见劝其不动，无奈挥手道：“上！”随着他一声令下，乌泱泱的南楚大军跳下战船，在滩边列阵。谢子清一连派出几拨突袭死士，却很快被淹没在了人海之中。
随着残月攀上吴军土堡的雉堞，南楚先登死士和吴军死守的尸首早已在滩头垒成斜坡。江水裹着上游冲下的断肢，在礁石间翻起血沫，几具卡在石缝里的浮尸随浪起伏，宛如抽搐的水鬼一般。
“射！”土堡望楼中传来吴军将官的怒吼。夯土墙洞中探出的床弩再度发威，铁矢瞬间洞穿透南楚盾阵，在人潮之中生生犁出数道血色沟壑。然而，就在床弩装填的空隙间，抬着巨木的南楚军士再度冲了上来。随着巨木被一众军士合力推出，那被土石填死的大门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呻吟声，眼看便要垮塌。
谢子清站在堡顶，向着下方望去。只见壕沟中的吴军仍在拼死抵抗，但随着登滩的南楚将士越来越多，这些反抗明显越发微弱，很快便要守不住阵形。
巳时初刻，经过一夜苦战，南楚的云梯终于咬住垛口。先登死士用牙槽卡着刀背，一手举着盾牌向上攀墙。上方箭雨不断落下，射在盾牌上发出如雨打芭蕉般的脆响。虽然不断有人自云梯上滚落下去，摔死在滩涂之上，但还是有人趁着堡上人力不济之时翻身上到了堡顶。随着那些先登死士红着眼将刀锋抹过疲惫不堪的吴军脖颈，一道道血柱瞬间喷溅而起，在堡顶上腾起一团血雾。
“放拍板！”谢子清一剑砍翻一名冲上来的南楚军士，随后怒吼道。只见一块包铁拍板从堡顶砸落，倒刺勾住数名南楚军士的骨肉。接着，当绳索收紧时，骨肉分离的脆响混着惨叫，顿时在堡顶响起。不多时，便见半具挂着内脏的残躯悬在拍板上，被缓缓吊起。然而，这短暂的惨状显然并不能阻挡南楚大军的攻势。随着堡顶上人越来越多，那拍板也在乱箭之中被射断绳索，轰然落地。
上方失守，下方南楚的巨木终于冲破了土堡大门。随着大门倒地，后方的土石顿时涌了出来，将未及躲避的南楚军士生生埋在下方。然而，在后方将官的怒骂声中，其余的南楚军士再度蜂拥而上，齐齐挥动手中工具，很快便将那被填满的门洞打开。
看着下方源源不断的南楚将士，谢子清无奈苦笑着叹了口气。他缓缓横起佩剑，剑锋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向着自己的脖颈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