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李存义颁下谕旨,授王璟若讨逆招讨使,并领成德、义武两军人马,同讨燕逆。
冬十一月的晋阳城外,残阳如血。王璟若双手捧起金杯,酒液在暮色中泛着冷光,映出他紧蹙的眉头。此时李存义自龙辇上走到他面前,龙纹锦袍擦过玄铁甲胄,发出细碎的声响。
“此番起兵,河北诸镇皆望我后唐如望云霓。”李存义的手掌重重按在他肩头,鎏金护甲硌得生疼,“莫要令朕失望!”
烈酒入喉,灼烧感一路蔓延至胸腔。王璟若抬头时,正对上李存义深不可测的目光——这杯壮行酒,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苦涩。
三万步骑在霜风中整队,玄色旌旗上“王”字此刻正在北风中猎猎作响。这支抽调自神捷、神威、雄武三军精锐的将士,此刻正用或疑惑或审视的目光注视着他们前方年轻的统帅。王璟若翻身上马,披风扫过鞍鞯时带起一串冰晶,胯下龙炎喷出的白雾在寒风中瞬间凝结,随后便踏碎满地冻霜,率先朝东北方向行去。
五日后大军抵达镇州,成德节度使王镕的一万人马早已在城南恭候。王镕此时锦袍玉带,远远便迎了上来,朗声笑道:“王将军,柏乡一别,不觉又是一年。当日王某便知将军少年英雄,前途不可限量,如今看来果然如此。可惜此次王某不能率队一睹将军英姿,实在可惜,待将军凯旋之时,王某必备酒肉犒军,望将军为陛下剪除燕逆,救幽州百姓于水火。”
说罢,向着旁边一招手,一员武将快步上前向王璟若见礼。“此乃平州刺史刘守奇部将王保义,因刘守光屠戮亲族,刘守奇出奔契丹,他无路可去,于是便投到王某麾下,此次便由他领成德军人马,或可为将军助力。”
正寒暄间,神捷军都指挥使李进催马上前,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将鬓角染霜,在后唐军中也是有名的将领:“招讨使可知,此去定州需过井陉口?”他的声音混着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凝成无形的利箭。
王璟若唇角微扬:“李将军是想考校我,可记得中和年间先帝经井陉攻镇州的旧事?”他指尖轻叩鞍鞯,“当年先帝出征之时,曾于井陉古驿壁上题诗‘霜风裂甲透重裳,铁马冰河夜叩关’,可是此处?”
李进瞳孔骤缩。那方早已斑驳的石壁,恐怕连王镕都未必知晓,眼前这年轻人竟如数家珍。
行至井陉山区时,山风卷着细雪扑面而来。王璟若突然抬手,全军立即止步。他策马走向路旁陡峭的崖壁,指尖划过岩石上半隐的箭孔:“此处三百年前汉赵相争,石勒曾于此设伏。”转身看向诸将时,他的语气异常平静:“阎将军,烦请神威军前军改走东侧谷道,每五里设烽火;李珂将军,雄武军斥候分三队,沿滹沱河两岸侦查;李进将军的神捷军,烦请殿后押送辎重,若遇风雪便以牛皮毡覆车。”
三位将领各自领命时,年轻的李珂忽然瞥见王璟若鞍袋中露出的半截卷角的舆图,边缘满是朱笔批注。那恐怕便是枢密院特制的河北山川图,连上面井陉关布防细节都纤毫毕现——原来这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主帅竟在这短短数日之中,便将行军路线在舆图上推演过十数次之多,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李珂不禁暗暗赞叹。
驻军平山县时,一场突如其来的冻雨让山道泥泞难行。李进看着王璟若踩着没过脚踝的泥浆巡视营地,亲自指导士兵用松枝加固帐篷桩。当他发现伙夫准备用雪水熬粥时,立刻下令:“取军中储备的生姜,每营熬制姜汤为将士御寒,有伤兵的额外加上蜀中的椒粉。”暮色中,他蹲在篝火旁与诸将闲谈,笑语间便在地上画出定州城防图,当众将问到当年太行陉血战和柏乡之战的情形时他脸上也并无丝毫骄横之气,就连参与了柏乡之战的成德军将官说起自己英勇事迹时也只是笑着摆手:“若无周副使运筹,突骑军死战,何来广胜军破敌之说?”
行至新乐县时,神威军的探马回报前方河道被冰棱封堵,恐战马辎重难行。王璟若闻言立即召集诸将,就地展开羊皮地图:“阎将军,你部熟悉水性,可带三千人携带麻绳铁钎先行破冰,为大军打开通路;李进将军,神捷军善山地战,负责警戒两侧丘陵;李珂将军,雄武军新锐在前,待冰面可通时以三列纵队快速通过。”他的部署条理分明,末了又补上一句:“过了沙河便是易州地界,义武军应在此处接应,诸位且看——”那指尖落处,正是当年王直血战牛清的狼山故地。
当全军抵达定州城南三十里的唐河时,漫天大雪终于停歇。王璟若立马河岸,看着身后整齐的军阵——神捷军的玄甲在雪光中泛着冷铁之色,神威军的赤色战马如跳动的火焰,雄武军的青幡上狼首在风中招展。这时李进勒马来到阎礼身侧,向来紧绷的面容难得露出笑意:“李某原本以为,这招讨使大人只不过是陛下宠臣,之前的军功恐怕也多有虚报。”说罢抬眼望向王璟若披风下若隐若现的铠甲,那是件缀满鳞甲的明光铠,甲叶间还留着陈年血渍,“却不曾想是老夫看走眼了,且不说战时勇武,便单是这一路行军来看,其才干便远非我等可比啊。”
阎礼闻言轻笑:“陛下派他独领三军,又岂会派个无用之人出来?况且招讨使大人一直执掌广胜军,此番却是除了亲卫千人外再无旁人跟随。老将军莫非还看不出些什么吗?”
李进微微一愣:“你是说陛下是故意如此,要借此考校他统御大军之能?”
阎礼微微颌首:“看着吧,此番若是凯旋,我可听闻陛下要为其封侯,跟着这般样人,我等岂会吃亏?”
此时王璟若回望身后绵延数里的军阵,忽然抬手,帅旗在风雪中划出凌厉的弧线:“明日抵达定州,我军便在唐河之畔安营。李进将军,烦请你部在左翼构筑鹿砦;阎将军,右翼可借河道布防;李珂将军,到时你随我巡视前军营地。”
雪粒打在甲胄上沙沙作响,王璟若缓缓前行,靴底铁马刺磕在冰面上迸出刺耳声响。谢明君默默跟在身后,看着他铁甲上的冰晶折射出七彩光芒。这一路走来,那些质疑的目光早已化作敬畏——王璟若的将才,从来不是纸上谈兵,而是铭刻在每一道精准的军令中,融化在每一碗暖胃的姜汤里,镌刻在每一双追随他的将士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