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间,牛友珪道出的是一段尘封已久的往事。其时韩勍为左龙虎军都指挥使,而牛友文则是汴州尹。一日韩勍在赌坊输得精光,情急之下便要夺人钱财,其麾下亲信上前助拳,将其中一赌徒几乎打死。但此人家中乃是裴家嫡亲,因此告到裴枢面前,裴枢震怒之下,将此案发往州衙审理。牛友文畏惧裴家权势,竟将那亲信活活杖毙于公堂之上。自此,韩勍心中便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见韩勍脸上阴晴不定,牛友珪又添一把火:“如今你掌管禁军,紫微城大门尽在你手,若你肯相助本王,待事成之后你便是从龙功臣。”他凑近低语,酒气混着檀香扑面而来,“至于你欠债的赌坊,本王便将其连根拔去便是。岂不好过你在牛友文那厮手下受气?”
韩勍额角渗出细汗,不禁又想到了前些时候被赐死的李思安,于是他猛地将酒杯砸在案上,单膝跪地:“韩某愿为陛下赴死!”
牛友珪闻言大笑,将他扶起后又亲手为他斟满酒杯,说道:“既如此,朕便先敬韩卿一杯!”
牛友珪朗声大笑,鎏金酒壶在烛光下划出耀目的弧线。二人推杯换盏间,窗纸上投下的剪影如恶鬼纠缠,将阴谋酿成毒酒。
翌日宫中降旨,授郢王牛友珪为莱州刺史,即刻离开洛阳,前往赴任。牛友珪恭敬接旨,转身时嘴角却勾起冷笑。府中仆役只见自家王爷忙着打点行装,却不知那些箱笼里藏的都是锋锐的短刃。
后唐同光六年六月戊寅深夜,暑热难当,但就在此时,五百控鹤军在牛友珪率领下悄然摸到了紫微城南门外。随着两短一长的鸟鸣声响过,城门裂开一道缝隙,露出韩勍惨白的脸来。
“此间禁军皆为我心腹。”韩勍说罢将牛友珪等人放入城中,随后带到离寝宫不远的一处夹墙处,忽然按住一块凸起的墙砖。随着机括轻响,暗门洞开,露出里面的夹墙,霉味扑面而来。
“还请殿下在此稍候,待我与麾下将士封锁禁宫后再传讯动手。”韩勍抱拳退去,铁甲摩擦声渐行渐远。
禁军值房,数名巡城值守的禁军统领受召来到此处,见韩勍正坐于堂中饮茶,便齐齐前来拜见,一人问道:“不知大人深夜唤我等来此,有何吩咐?”
话音未落,屏风后闪出数十甲士。寒光闪过,统领们还未及拔剑就被按倒在地。韩勍吹开茶沫,轻声道:“今日无事,只是请诸位在此歇息一晚罢了。”绸缎撕裂声里,浸了麻药的布团被塞入众人口中,绳索勒进皮肉渗出丝丝血迹。
随后韩勍一面传讯给牛友珪,一面命禁军把守紫微城各门,连苍蝇也不许放跑一只,而自己则集合剩余两千禁军向着寝宫而去。
不多时,牛友珪与韩勍在寝宫前会合,这时牛友珪一指旁边一个蒙面身影:“着这两千禁军随此人前去,备好弓弩,听其号令。”
韩勍虽不明就里,但此时他与牛友珪已在同一条船上,因此不假思索便将禁军兵符交到那人手上,并传令众人务必听其号令。
牛友珪看着那人带着两千禁军往偏殿而去,面上露出一丝狰狞的笑容,对韩勍说道:“走,随本王去看看那老贼临终模样!”
寝宫内,牛清忽被胸口的刺痛惊醒,映入眼帘的却是张夫人紧锁的双眉,于是未曾多想,只将枯瘦的手掌覆盖在其玉手之上,柔声说道:“朕知道你为友珪之事不快,但此子狼子野心,不可留于洛阳。不过你却不必随他去莱州,就留在宫中伴朕吧。”
“轰!”的一声响,寝宫大门被人一脚踹开,寒风卷着血腥味灌入殿中,接着一个森冷的声音传了进来:“她自是不必去莱州,不过你却该上路了!”
牛清惊坐而起,怒喝道:“反者为谁?来人护驾!”但回应他的却是殿外传来的数声惨叫,以及内侍们尖细的哭喊之声。
接着牛友珪赤红着双目自阴影中走了出来,张夫人见状,立即甩开牛清的手,跑到了牛友珪身后。
牛友珪看着龙榻上惊怒异常的牛清,狞笑道:“非他人也,正是我这个营妓之子!”
牛清颤抖着指向他,怒斥道:“朕早就知你狼子野心,却顾念自身血脉,竟养贼至此,恨不能早早除了你这患害!”
牛友珪闻言放声大笑,剑锋划过鎏金灯台,火花四溅:“你我果然父子同心,我亦是无一日不想将你这老贼除去!”
牛清嘴唇不住发抖:“你这逆子悖逆如此,岂不怕天地不容么!”
“天地不容?”牛友珪突然狂笑,笑声震得梁尘簌簌落下:“你将我母妃赐死于冷宫之中时可曾想过天地不容?你淫乱儿媳及大臣妻女之时可曾想过天地不容?你屠戮近臣,任用奸邪时又可曾想过天地不容?今日我只不过是替天行道,除你这只梁国蛀蛆而已,哪里有天地不容一说?”
牛清听得此言,浑身颤抖,一口逆血便喷了出来,身形一晃,几乎歪倒。
牛友珪冷声对着自己身边的亲卫冯廷谔说道:“与我诛杀此贼!”冯廷谔应声而出,剑光如匹练斩下。
或许是生死攸关,龙榻上的牛清身体中突然迸发出最后的力量,就地一滚,躲开了劈来的一剑,顺势转到了一旁的殿柱之后。冯廷谔脚下不停,围柱劈砍,锋刃在柱上刮出刺耳声响,金粉簌簌飘落。
牛清孱弱的身体终于还是抵挡不住,在绕柱三周后脚下一软,倒了下去,冯廷谔见状,一个飞身扑上,抬脚踩住其胸口,竖剑直刺而下,正中其腹部,接着向上一挑,一蓬鲜血随着剑光酒上一旁的幔帐。
牛清惨嚎一声,腹中肚肠流了满地,立时气绝身亡。
牛友珪挥手驱赶开几只嗅到腥臭味的苍蝇,看着牛清圆睁的双眼,劈手夺过冯廷谔手中长剑,“唰唰”两剑将牛清双眼刺瞎,然后一脸厌恶地吩咐道:“就地掘坑,将此贼暂埋地下!”
随着寝宫中最后一块地砖被压到黄土之上,殿中除了血迹外无旁物,这个终结大唐三百年国祚的乱世枭雄,终究在自己打造的黄金牢笼里迎来了结局。
后世有人说其生平:梁祖起于宛朐群盗之党,已而挟听命之唐,鞭笞天下,以收神器,亦可谓一时之奸雄。然及其衰暮,而河、汾李氏基业已大,固当气吞而志灭之矣。借使不遂及于子祸,则其后嗣有足以为李氏之抗哉?此梁之亡不待旋踵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