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毡房内,都塔部的妇女紧搂着孩子,感受着脚下传来的震动,眼中满是恐惧。几个年幼的孩子被这可怕的声响吓得哭出声来,立刻被母亲捂住了嘴巴。
杨兴业与布赫登上了营地中央新建的了望木楼,胡都古作为通译紧随其后。微风掠过,吹动他们的衣袍,胡都古站在一旁,紧张地搓着手。他虽然见识过王璟若大军的强大,却从未经历过守御之战。在他看来,草原上的战争向来是两军对垒,全凭人数与勇气决胜,这般想要以少胜多的战法着实令他心中忐忑。
他偷眼望向布赫,发现老族长虽然腰背挺得笔直,但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却死死攥着栏杆,指节都泛出了青白色。
反观杨兴业,却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他单手按着佩剑,嘴角甚至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眼前即将到来的不是两万狼骑,而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孛鲁部战士的呐喊声已清晰可闻。他们狰狞的面容渐渐显现,眼中燃烧着贪婪的火焰,仿佛眼前的都塔部营地已是囊中之物。
冲在最前的忽里赤那望着三里外都塔部的营盘,兴奋得几乎要跃马而出。他似乎已经看到木栅后惊慌逃窜的妇孺,听到牛羊惊恐的叫声。生怕落后于人,他高举马刀,嘶声吼道:“踏平营帐!活捉的女人任你们享用!”他身后的骑兵闻言,眼中顿时迸发出野兽般的光芒,发出野兽般的嚎叫,疯狂地抽打着战马向前方营地冲去。
当忽里赤那率领麾下千余轻骑发起第一波冲锋时,如雷的马蹄声惊起了蛰伏的旱獭。铁蹄碾碎初生的野花,潮湿的泥土在蹄下翻飞,空气中弥漫着青草与泥土的芬芳。冲锋的骑兵们发出野性的吼叫,刀锋在晨光中闪烁着冷冽的光芒。
眼看营地就要进入射程,草皮下却突然爆出连绵裂响。前排战马发出凄厉的嘶鸣,前蹄陷入深坑,将骑手狠狠甩出。一道道深逾丈许的沟壑在草原上显露狰狞面目,坑底密密麻麻的尖木桩上很快便串满了血肉模糊的尸体。原来这些时日,杨兴业命都塔部族人秘密在营地外围挖掘了五道陷马壕,上面精心覆盖草席浮土,远远望去与寻常草地无异。
在忽里赤那所率骑兵的冲锋下,这些被融雪浸泡过的沟壑瞬间变成了血肉磨盘。一匹黑马前蹄折断的刹那,骑手被甩向对面沟壁,后脑撞上裸露的岩层,脑浆如豆腐般迸溅开来。后方骑兵收势不及,数百匹战马瞬间叠成肉山,折断的脊椎骨刺穿皮甲,将人体扭曲成诡异的形状。忽里赤那亲眼看着自己的亲兄弟连人带马滚落沟底,那匹黄骠马被后来者踏碎头颅时,一颗完整的眼球飞溅而起,黏在了沟沿的野花上,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光泽。
后方观战的阿速台木华瞳孔骤然收缩,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紧缰绳。都塔部怎会提前做了如此周密的准备?这个疑问刚刚浮现,就被前阵传来的惨叫声冲散。他猛地抽出腰间的错金弯刀,刀身在阳光下划出一道耀眼的弧线,声嘶力竭地吼道:“下马填沟!”
军令如涟漪般传遍前阵,孛鲁部骑兵纷纷跳下马背,手忙脚乱地解下马背后用于扎营的毛毡和枯草,蘸着泥浆往沟里抛掷。就在此时,都塔部木栅后突然升起滚滚黑烟,接着一个个燃烧的火球带着刺鼻的气味呼啸而出。那些燃烧的石炭块裹挟着火星砸入人群,在沟壕前燃起熊熊烈火。一名正在拖拽同伴尸体的百夫长突然僵住,一块飞溅而来的石炭恰巧嵌入他大张的嘴中,瞬间点燃了他的喉管。青蓝色的火焰从他口中喷涌而出,那百夫长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踉跄着栽入壕沟。而另一块石炭则落入壕沟,正中一具马尸腹部,胀满的肠肚轰然爆开,燃烧的脂肪立即引燃了叠压的尸体,空气中顿时弥漫起令人作呕的焦臭味。
布赫站在木楼上,目瞪口呆地望着营地前方升腾的烈焰。滚滚黑烟遮蔽了朝阳,使天色骤然黯淡。那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和尸首燃烧的焦臭味提醒着他,这一切并非幻觉。他转头看向杨兴业,发现这位汉人将军脸上没有丝毫动容,反而带着志得意满的神情,眼中更是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布赫不禁打了个寒颤。或许契丹人说得没错,汉人当真是嗜血的魔鬼。挖掘壕沟尚在他理解范围内,但那些由木材、牛筋制成的奇怪器械则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他不知道这些东西是如何制作的,只记得部落按杨兴业的要求准备了材料,然后汉人就在营地角落里秘密组装。这样的杀器,真不知道汉人是如何想出来的。老人粗糙的手指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掌心渗出冰凉的汗水。
当日头攀上鞍鞯高时,壕沟早已被鲜血灌成赤潮。在付出千余伤亡的代价后,五道壕沟终于被尸体和杂物填出一条血路。孛鲁部的骑士们怒火中烧,在他们看来,草原上的战争本该是刀对刀、枪对枪的正面厮杀。都塔部这些懦夫,竟然背弃了鞑靼人的荣耀,使出如此阴毒的招式。他们心中暗暗发誓,待踏破营地之后定要他们以血还血。
然而当他们冲近木栅时,前方的木栅轰然倒下,露出森然獠牙——数百具木拒马交错如狼齿,尖利的木桩正对着冲锋方向。当先的骑手勒马不及,战马胸腔撞上木桩的闷响混着骨折声炸开。一名明安被惯性抛向半空,下坠时脊背正对拒马尖刺,碗口粗的木桩自其后背贯入,带着碎裂的骨茬和内脏自胸腹处穿出,鲜血如瀑布般倾泻而下,顿时将那拒马染得通红。
远处的阿速台木华早已双目赤红,枯瘦的面容扭曲如恶鬼。他原以为都塔部会堂堂正正决战,以孛鲁部大军的实力,纵有折损也不会太多。但如今连敌人都没见到,就已损兵折将。这些战死的骑手都是各分支部落的精锐,每逢大战必冲锋在前。如今死得如此不明不白,让他如何不肝胆俱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