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梁两军,二十余万兵马,如同两条蜿蜒盘踞的洪荒巨蟒,在广袤无垠的陂原上缓缓展开阵势。朔风呼啸,旌旗猎猎,千万面战旗在风中翻卷,似要挣脱旗杆的束缚。刀光剑影连成一片寒光凛冽的海洋,长矛如林,盾墙如铁,弓弩如云。战马不安地刨动着铁蹄,喷吐着白气;铠甲相互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汇聚成一股压抑到极致的战前低鸣,预示着血肉磨盘的启动。
李存义立马于中军阵前的高坡之上,玄甲在初升的惨淡日光下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他目光如鹰隼,死死锁定着对面梁军阵中那面硕大的“贺”字帅旗,胸中的战意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炽热而狂暴。昨日阎宝的谏言和那支折断的羽箭,早已被这滔天的杀伐之气彻底碾碎。
“儿郎们!”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剑,剑锋直指苍穹,声音如同金铁相击,竟盖过了震天的鼓角声,“后唐男儿,建功立业,封妻荫子,正在今朝!随朕——破阵!”
“杀!杀!杀!”中军前锋,以广胜军为核心的后唐最精锐骑兵爆发出震天的怒吼,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响彻全场。李存义一夹马腹,胯下坐骑如同离弦的黑色闪电,狂飙而出。他身后,三千重甲铁骑如影随形,长槊瞬间放平,槊尖汇聚成一道死亡的寒流,马蹄践踏大地,卷起漫天烟尘,以排山倒海之势,直扑梁军中央阵线,马蹄声汇成滚雷,大地也为之震颤!
“杀——!”
钢铁洪流狠狠撞上了梁军前沿严阵以待的步兵方阵!
“轰隆!!!”
惊天动地的巨响!那是血肉之躯与钢铁意志最野蛮、最原始的碰撞!前排梁军士兵的蒙皮木盾如同纸糊般碎裂飞溅,手臂粗的长矛被沉重的马铠和巨大的冲击力撞断、荡开!锋利的长槊借着马势,轻易地洞穿皮甲、撕裂札甲的铁片,将人体像破麻袋般刺穿、挑起、甩飞!滚烫的鲜血如同廉价的染料,瞬间泼洒在冰冷的冻土、枯草和同袍惊恐扭曲的脸上。骨骼碎裂的咔嚓声、战马冲撞的闷响、兵器入肉的噗嗤声、濒死的惨嚎,瞬间交织成一片地狱交响曲!
“啊——!”
“顶住!不许退!”
“我的腿!呃啊……”
李存义身先士卒,手中利剑化作一道匹练寒光,左劈右砍,所过之处,人仰马翻!而王璟若则挥动手中墨玉破穹枪,紧紧护卫在他身边。一名梁军队正挺矛刺来,被其侧身闪过,枪花一抖,那颗人头便带着惊愕的表情飞起。广胜军的悍骑紧随其后,长槊如毒龙出洞,疯狂收割着生命。梁军严密的中央阵线,在这股毁灭性的冲击下,如同被巨斧劈开的朽木,硬生生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血肉模糊的缺口,缺口处梁军的哀嚎与后唐的怒吼混杂在一起,摄人心魄。
“陛下威武!”
“破阵!破阵!”
初战得手,后唐中军爆发出狂热的欢呼。士兵们看到他们的皇帝如同战神般带队冲垮敌阵,士气瞬间飙升至顶点。后续的后唐步兵如同潮水般涌上,试图扩大战果,将缺口撕得更大。
“成了!”李存义挥剑劈翻一名试图重整队形的梁军军官,脸上掠过一丝狂喜。他仿佛已经看到梁军全线崩溃的景象。然而,他没有注意到,或者说,在胜利的狂热中无暇顾及——被他亲自撕裂的梁军前沿溃兵,并未向两翼或后方有序撤退,而是在极度的恐慌和求生本能驱使下,如同没头的苍蝇,本能地向着战场西侧——那个看起来后唐力量相对薄弱、阻力最小的方向,亡命奔逃!
这股溃兵潮,人数足有数千,丢盔弃甲,哭爹喊娘,完全丧失了组织和理智。而他们亡命奔逃的方向,正对着后唐庞大阵型的左翼后方——那里,是后唐辎重营寨的所在地,由阎宝左军的一部分,特别是那些新降的梁兵负责守卫。
此刻,赵大柱正站在左军靠后的位置,紧挨着辎重营的木栅。他紧握着长矛,手心全是冷汗,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前方的厮杀声震耳欲聋,烟尘弥漫,根本看不清具体战况。他只能看到中军方向烟尘滚滚,杀声震天,似乎打得很激烈。突然,他身边的同伴指着东边,惊恐地大叫起来:
“看!东边!烟尘!好大的烟尘!还有喊声!是败兵!败兵冲过来了!”
赵大柱猛地扭头望去!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只见西面地平线上,一股巨大的、翻腾的烟尘正急速向这边蔓延!烟尘中,隐约可见无数人影狂奔,丢盔弃甲,伴随着隐隐传来的、如同海啸般的绝望哭喊和嘶吼!“败了!败了!”的呼喊声由远及近!那声势,铺天盖地,如同决堤的洪水!
“是中军败了!”一个极度惊恐、带着传染性绝望的声音在降兵队列中炸响,“陛下败了!梁军杀过来了!快跑啊!逃命!”
这声音如同点燃了火药桶!守卫辎重的这些新降梁兵,本就人心惶惶,缺乏归属感和死战意志,对后唐高层更是缺乏信任。此刻,眼前这铺天盖地涌来的“溃兵”烟尘,耳边那绝望的嘶喊和“败了”的哭嚎,瞬间击溃了他们本就脆弱如纸的心理防线!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败了!败了!”
“梁军杀来了!快逃命!”
“别挡路!滚开!”
恐慌如同最猛烈的瘟疫般在降兵队伍中瞬间爆发!没有人去分辨那烟尘里到底是溃散的梁军还是唐军,也没有军官能在这瞬间弹压住这恐慌的洪流!他们丢下手中的长矛、盾牌,甚至推倒了拒马,尖叫着,哭喊着,像一群受惊的羊群,转身就向后方、向自己人的中军方向,没命地奔逃!只想逃离那看起来吞噬一切的“梁军”洪流!
“站住!不许乱!那是梁军溃兵!”阎宝左军阵中,有军官声嘶力竭地呼喝,试图弹压。但一切都太晚了!这股由新降兵引发的溃逃狂潮,规模巨大,速度极快,瞬间就冲垮了原本就不甚严密的左军后方警戒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