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存礼坐卧不宁之时,有亲卫来报,说马彦珪和向延嗣求见,他闻言立即起身往厅中相迎。
片刻之后,马、向二人来到厅中,与李存礼见过礼后分宾主落座。李存礼举起茶杯,笑着问道:“马公前来,想必是陛下有了旨意,只是不知为何不见钦差仪仗?却是令本王有失远迎。”
马彦珪回道:“王爷,事关机密,下官不便惊扰城中将官,因此暗中往驿馆见了向公,就来面见王爷。”
李存礼见其神色不对,连忙挥手屏退亲卫,这才低声说道:“马公,陛下有何旨意。”
马彦珪将那两道催命符般的旨意递到他手中时,李存礼的手不禁微微颤抖。他逐字读完,脸色瞬间变幻数次,就连额头上也渗出细密的冷汗。
“陛下和皇后…真要…真要如此?”他声音发颤,虽然他恨郭崇韬入骨,但也知在如今蜀中的形式下,一旦其身死,只怕会有一场大乱,到时他能否全身而退亦是难说,“郭招讨…他…他毕竟功在社稷…是否…是否再核查一番?或…或先行软禁,押回洛阳,由陛下亲自发落?如此…如此将其杀戮…军中若因此生乱,如…如何是好?”
“王爷!”马彦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悲愤激昂,仿佛承受了天大的委屈,“陛下密旨‘便宜行事’,皇后密令‘就地正法’,字字千钧,天意昭昭,岂容迟疑?那郭崇韬在蜀中,党羽遍布,一呼百应!其连天使都敢肆意折辱,对王爷您又何尝有半分人臣之礼?他今日敢问‘成都洛阳孰美’,异日就敢问‘鼎之轻重’!殿下,您是天潢贵胄,此刻正当替陛下分忧,为国除奸!古人云,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一旦其察觉风声,抢先发难,振臂一呼,这成都数万骄兵悍卒顷刻倒戈,王爷与臣等皆死无葬身之地矣!届时,这锦绣蜀川,可就真成了他郭家的囊中之物了!”
向延嗣也立刻跪倒,以头抢地,泣不成声:“殿下!郭崇韬跋扈,绝非臣一人之言!李从袭等人皆可作证!其藐视天威,私心自用,军中只知有郭招讨而不知有陛下,此乃倾覆社稷之兆啊!陛下与皇后远在洛阳,洞见万里,明察秋毫,方有此断然之策。王爷乃皇室宗亲,正该体恤圣心,勇担重任!若此刻心存仁念,纵虎归山,则后患无穷,他日必遭反噬!王爷!为了大唐江山,为了陛下和娘娘,也为了您自身的安危,决不可再犹豫了啊!”
李存义沉思了许久,最终对郭崇韬的忌恨终于占据了上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既然是陛下和皇后的旨意,天命难违,那便依旨行事吧。只是既然要做,便要将事做得周全,莫要引起军中骚乱。”
“王爷英明!”向、马二人齐声叩首,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计议既定,便是周密而阴险的布置。他们深知郭崇韬在军中的威望极高,绝不能公然派兵捉拿,那无异于自取灭亡。唯一的办法,就是诱杀!
马彦珪、向延嗣、李从袭等人聚在一起密议,将时间选在了次日清晨,天色将明未明、人最困顿松懈之时。地点就定在了离李存义府邸不远处的成都府衙之中。
随后李从袭准备以李存礼的名义发出“手谕”,理由是洛阳又有旨意前来,命郭崇韬与其共商大军班师日期及赏功罚罪、留守人选等至关重要的事务,不容推辞。一切安排就绪,夜色在紧张与杀机中缓缓流逝。
此刻李存礼一身锃亮的明光铠,外罩一件象征亲王身份的绛紫色蟒纹锦袍,脸上因兴奋、紧张而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在成都府署的后院暖阁内焦躁地来回踱步,沉重的战靴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人都安排妥当了?万无一失吗?”李存礼第三次问出同样的问题,声音因内心的激荡而有些沙哑变形,握着剑柄的手心全是湿冷的汗水。
“王爷放心!一切尽在掌握!”向延嗣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冷光,“咱们的心腹死士,还有那些被郭崇韬严厉处罚过、早已怀恨在心的军将,以及一批用金银喂饱了、盼着借此机会升官发财的亡命之徒,共计三百余人,都已分批潜伏在府衙四周的要害路口和阴暗角落。弓弩手占据了对面建筑的制高点。府衙内部也早已安排妥当,必令郭贼有来无回!”
李从袭也急忙躬身补充,语气急促:“王爷的八百亲卫和监军衙门的五百卫队也已全部武装集结,在邻近街巷待命,刀出鞘,箭上弦!一旦里面动手,他们立刻封锁周边所有街道,许进不许出,弹压任何可能出现的骚乱或援兵!成都各门都已加派了咱们的人手,守将都打点过了,今夜就是一只苍蝇也休想飞出城去!绝不会走漏半点风声,惊动城外那些可能还心向郭崇韬的部队!”
“好!好!甚好!”李存礼猛地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那混合着炭火气和欲望气息的空气全部吸入肺中,给自己注入疯狂的勇气。
他用力拍了拍怀中那两份紧贴胸口的、沉甸甸的、决定生死的文书——皇帝的圣谕和皇后的密令,脸上露出一个扭曲而残忍的狞笑,“陛下圣谕,皇后密令,皆在此处!咱们是奉旨行事,名正言顺,代天执法!郭崇韬啊郭崇韬,任你功高盖世,精明一世,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天色将明,寒雾愈发浓重,如同乳白色的幔帐笼罩着成都,数步之外便难辨人影。街道清冷,唯有更夫梆子声遥远地传来,更添几分凄清与诡异。
一名身着魏王信使服色的内侍,怀揣着那封精心炮制的“手谕”,踏着湿滑的石板路,来到了郭崇韬居住的府邸前。
郭崇韬昨夜似乎睡得并不安稳。连日的军务政务繁重,心中或许也隐隐萦绕着一丝不安——向延嗣的平静、洛阳迟迟没有新的旨意、军中一些微妙的流言,都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接到魏王“手谕”时,他刚起身不久,正在用早膳。
他展开绢帛,仔细阅读。手谕写得颇为恳切,称“本王年少德薄,全赖郭公支撑大局。今蜀中已定,班师在即,然陛下新有旨意来到,赏功、留守诸事,千头万绪,非郭公不能决。恳请郭公即刻过衙,共商大计,以免贻误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