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师有心了。”刘玉娘微微颔首,凤目流转,带着一丝恩赐般的意味,“只要你忠心办事,勤勉王事,陛下和本宫,自然不会亏待于你。荣华富贵,少不了你的。至于朝中那些不必要的纷扰和宵小之辈的嫉恨……”她语气顿了顿,意有所指,显然指的是王璟若及其可能关联的势力,“本宫自会为你做主,保你无恙。你只需安心为陛下和本宫效力即可。”
王隐心中大石落地,知道这份“投名状”算是被对方接下了。他再次深深一揖,几乎将身体弯成了直角,声音充满了感激与激动:“罪臣叩谢娘娘隆恩!娘娘恩德,如同日月!罪臣必当竭尽驽钝,鞠躬尽瘁,以报娘娘知遇之恩!愿为娘娘手中利剑,扫清一切障碍!”
又是数日之后,皇宫另一处的寝宫内,李存义斜靠在铺着软缎的逍遥榻上,神情比起在宣政殿接受百官朝拜时放松了许多,甚至带着几分志得意满的慵懒。他刚刚饮完一碗冰镇过的酸梅汤,驱散了初夏的些许燥热,此刻心情颇为舒畅。他侧过头,对身旁正替他轻轻打着团扇的刘玉娘说道:“爱妃,你看这王隐,初入洛阳,倒也算得上是恭顺识趣。朕给了他如此殊荣厚赏,他感恩戴德,言辞恳切,看来是真心归顺,不敢再有二心了。”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种施恩者的满足和对自身权威的陶醉。
刘玉娘依偎在他身边,美眸流转,声音娇柔得能滴出水来,顺着他的话说道:“陛下天威所致,四海宾服,八方来朝。他一个边镇节帅,昔日或许还有些许桀骜,但如今得见陛下真龙天颜,感受天恩浩荡,岂敢不真心归附?这也是陛下圣德感化,如春风化雨,方能令此等枭雄亦能俯首帖耳。”她的话语如同最甜美的蜜糖,滋养着李存义的虚荣心。
“嗯,”李存义满意地点点头,随手拿起榻边小几上的一枚蜜饯放入口中,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残留的探究,“说起来……王隐入朝,加官进爵,赐予丹书铁券,动静着实不小。按常理,这无异于在他王璟若心口插刀……可他那边,据下面人回报,似乎……没什么反应?依旧是闭门谢客,服药养病?他就真的这么……认了?”他终究还是对那个曾经意气风发、如今却沉寂得过分的身影,存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疑虑。
刘玉娘闻言,嘴角立刻勾起一抹极其讥诮而轻蔑的弧度,仿佛听到了什么荒诞不经、完全不值一提的笑话,连打扇的动作都微微一顿:“他?陛下未免太高看他了,也太过于在意了。一个武功尽失、经脉俱损、形同废人的病夫,如今连自理都恐艰难,整日与药罐为伍,气息奄奄,朝不保夕,还能有什么反应?难不成,他还能拖着那残破之躯,冲到朝堂之上,对陛下的圣明决断指手画脚?还是能暗中联络旧部,图谋不轨?”她嗤笑一声,语气充满了极致的轻视与不屑,仿佛在谈论一个早已被时代抛弃、毫无价值的尘埃,“只怕他现在,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躲在那个阴暗的府邸里,对着他父母的牌位,暗自舔舐伤口,悔不当初罢了。认命?他不认命,又能如何?这洛阳,这天下,早已不是他能够置喙的了。”
她的话语,如同最有效的安慰剂,彻底抚平了李存义心中那最后一丝因王璟若而产生的、微弱的、不合时宜的波澜。是啊,一个废人,还能如何?自己才是这江山的主人!他畅快地笑了起来,心中的志得意满再次充盈,伸手揽住刘玉娘的香肩,轻轻拍了拍:“玉娘说的是!是朕多虑了。一个废人,如同折翼之鸟,失爪之虎,还能翻起什么浪花?是朕过于念旧了……罢了,不提他了。这天下,终究是朕的天下!来,玉娘,陪朕再饮一杯这冰镇葡萄酿,去去这暑气……”
飞霜殿内,香气依旧甜腻醉人;魏王府中,狂欢的余烬尚未完全冷却,那淫靡喧嚣的气息仿佛仍萦绕在梁柱之间;而敕造的太师府邸内,王隐在恭敬地送走宫中宣示皇后“关怀”的使者后,独自一人站在空旷、陌生而寂静的庭院中,望着洛阳城夜空那被无数宫灯与宅院灯火映照得一片昏黄、看不到丝毫星辰的、令人压抑的天幕。
他获得了看似尊崇无比的地位和来自帝国最高权力夫妇亲口承诺的安全保障,却也付出了作为一名武人最后的尊严与独立的灵魂,与豺狼为伍,签订了下贱的盟约,身不由己地卷入了一场更加凶险、更加肮脏的政治博弈与私人恩怨之中。李存礼那恶毒、狂妄而充满变态欲望的计划,像是一颗深埋入土的、剧毒的种子,已然在他面前显露了其狰狞的萌芽。而刘玉娘那看似温言款语的“庇佑”,在他感受来,更像是悬在头顶的、不知何时会因利益需要或个人好恶而骤然收紧的夺命绳索。
洛阳的夏夜,温暖而潮湿,远处隐约传来的丝竹管弦与夜市喧嚣,交织成一片太平盛世的浮华乐章。然而,这浮华之下,王隐只感到一种比定州边塞那清冷孤寂的月光、那凛冽刺骨的寒风,更让他感到深入骨髓的寒意与巨大的、无所适从的不安。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脚下的路,早已铺满荆棘与污秽,而前方等待他的,是更深不可测的黑暗与难以预料的狂风暴雨。他这条被迫靠岸的船,已然驶入了遍布暗礁的险恶水域,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
一念及此,王隐长长叹了口气,随口吟道:
“血浸征袍,寒侵甲帐,他年旧事成尘。孤雁南投,暗随洛水惊鳞。朱门启处天威近,怎敌他、冷眼如刃。更那堪,故仇新怨,噬骨焚身。
当年若守边州月,纵风沙埋剑,不负恩伦。虎侧谋身,棋枰已陷重阍。丹书难抵前宵恨,对残灯、空照啼痕。料明朝,雨打浮萍,风雪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