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胞胎消息带来的震动,在沉淀几天后,化为了更深沉的关切。
谭晓晓被“禁足”在家,食堂工作移交小孙师傅。
陆霆骁则成了紧张的“哨兵”,除了必要公务,几乎寸步不离。
这日傍晚,周政委处理完事务,独自背手踱向家属院。
夕阳拉长了他的影子,这位平日不怒自威的老兵,眉间带着思虑。
他在陆霆骁家小院外停步,先站在篱笆边看了看。
院子干净利落,墙角几盆耐寒绿植长得精神,晾衣绳上挂着几件显然是冯爱兰等人缝制的婴儿小衣,在晚风中轻晃。
周政委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敲了敲虚掩的院门。
“政委?”陆霆骁拉开门,见到来人,有些意外,连忙侧身,“您怎么来了?快请进。”
“来看看晓晓同志。”周政委点点头,走进院子,目光便落在听到动静正要从里屋出来的谭晓晓身上。
谭晓晓扶着门框,动作有些缓慢,但脸上已带上习惯性的笑容:“政委,您来了。”
“别动别动,快坐下。”周政委紧走两步,虚扶了一下,自己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了,示意谭晓晓也坐。
陆霆骁搬了把椅子给谭晓晓,自己则站在她身侧。
周政委没急着说话,先仔细打量了谭晓晓一番。
她气色还算红润,眼神也清亮,只是那肚子……确实大得惊人,将衣衫撑得紧绷。
老政委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周政委开口,声音比在团部开会时温和了许多,带着长辈的关切。
“挺好的,政委,就是容易累,宝宝们挺活泼。”谭晓晓笑着答,手自然地抚上腹部。
“那就好,那就好。”周政委点点头,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词句。
院子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远处传来战士们收操的号子声,隐隐约约。
“晓晓同志,”周政委再次开口,语气郑重了些,“三胞胎,是天大的喜事,也是天大的责任,更是……不小的风险。这些,你自己心里要有个数。”
谭晓晓收敛了笑容,认真地点点头:“我明白,政委。我和霆骁,还有卫生队的医生,都在做准备。”
“光你们准备还不够。”周政委摆摆手,目光变得深远,
“我十六岁参军,打过仗,剿过匪,守过边防,见过太多生死,也见过太多离别。
咱们当兵的,把命拴在裤腰带上,对家里,最亏欠的就是一份安稳。”
他看向陆霆骁,“霆骁是尖刀,是咱们团的倚仗,他肩上担子重,心里装的事多。如今你这情况,他怕是夜里睡觉都睁着一只眼。”
陆霆骁喉结动了动,没说话,算是默认。
周政委的目光落回谭晓晓身上,眼神里带着欣赏、疼惜与沧桑后的通透:
“你是个好孩子。从做豆腐稳住全团的心,到搞出雪山顶上能吃的速食面,再到带大家挖野菜、帮老乡救庄稼……
你心里有团火,有韧劲,更有不声不响把事情做成的本事。你配得上霆骁,也配得上全团上下的尊重。”
这番出自严厉政委之口的评价,分量极重。谭晓晓眼眶发热,垂下眼睫。
“我今天来,不只是代表组织关心你。”
周政委声音放缓,带上罕见的家常温情,
“我老家山东,革命早,家里没亲人了。这么多年,部队就是我的家,战士们就是我的孩子。”
他顿了顿,看向谭晓晓,“看到你,就想起那些牺牲战友家里没能见着的妹妹、闺女。你在这里,亲人都不在身边,怀着身子,又是这么个特殊情况……”
他清了清嗓子,似乎在做一个重要的决定,目光在谭晓晓和陆霆骁脸上扫过,最后定格在谭晓晓脸上,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
“晓晓,你要是不嫌弃我这个老头子,以后,就叫我一声‘周爸’。在咱们136团,在部队,我老周,就是你的娘家人,你的靠山。”
这话一出,不仅谭晓晓愣住了,连陆霆骁都猛地抬起了头,震惊地看向老政委。
“政委,这……”谭晓晓声音有些哽咽,不知该如何接话。这“干亲”认得太过突然,也太过厚重。
周政委摆摆手,脸上露出笑意:“不是什么正式仪式,我心里定了就行。以后有事别自己扛,也别光指望霆骁。直接来找我,我老周说话还有几分斤两。”
这话朴实,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与承诺。这不仅是长辈的关爱,更是一位老军人对后辈坚实的庇护宣言。
陆霆骁胸中涌起热流。
他太明白此刻“干爹”名分的分量——这意味着谭晓晓和孩子们将获得团里乃至上级更多的关注与资源;
意味着暗地里的闲言碎语将在这面“旗帜”下消散;
更意味着一份超越职务的、沉甸甸的责任与牵挂。
“政委……”陆霆骁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替晓晓,谢谢您!”
谭晓晓也终于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她扶着椅子扶手,想要站起来,被周政委连忙制止。“坐着,坐着说。”
谭晓晓望着周政委慈和而坚定的眼睛,那里面有关切、鼓励和令她心安的力量。
她不是矫情的人,深知这份情谊的珍贵。
她吸了吸鼻子,逼回眼角的湿意,绽出一个明亮而依赖的笑容,清脆喊道:“周爸!”
“哎!”周政委响亮应声,脸上绽开舒心的笑容,眼角皱纹舒展。
这一声“爸”仿佛软化了他身上常年紧绷的指挥员气息。
“这就对了!”他笑着从口袋掏出一个小布包,展开是一对用红绳系着、磨得光滑温润的弹壳,底部刻着小小的“平安”二字。
“当年战场上留下的,给你和孩子,保平安。”
谭晓晓双手接过。弹壳沉甸甸的,带着老政委的体温与岁月光泽。“谢谢周爸。”她轻握,感到一种奇异的踏实。
又坐了一会儿,叮嘱了些注意身体、放宽心的话,周政委便起身离开了。
他依旧背着手,步伐稳健,背影融入渐浓的暮色里,却仿佛给这座小院留下了一道无形的、坚固的屏障。
陆霆骁关好院门,走回谭晓晓身边,看着她手里握着的弹壳,又看看她动容的神色,伸手将她轻轻揽住。
“这下,我更放心了。”他在她耳边低语。
谭晓晓靠在他怀里,点了点头,手指摩挲着光滑的弹壳。
“我觉得,宝宝们好像也高兴了。”她感觉到腹中传来一阵轻柔而有力的胎动,仿佛在应和。
夜色温柔笼罩,小院里静谧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