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操考核结束的那个傍晚,雪又开始下了。
谭晓晓送走最后一批围观的职工,站在食堂门口看着成绩公示栏。李建军的名字排在第一位,总分比第二名小王高出八分。墨迹在冷风中迅速干透,像一枚戳在谣言上的印章。
“谭师傅。”李建军走过来,手里还攥着考核时用的围裙,“我……”
“考得不错。”谭晓晓转身看他,“但别松懈,还有群众评价和效率记录。”
李建军点点头,欲言又止。远处有几个职工朝这边张望,交头接耳。他能猜到他们在说什么——果然,实操第一,更坐实了“内定”的传言。
“回去休息吧。”谭晓晓拍拍他的肩,“明天照常来干活,效率记录从明天开始算。”
李建军走后,陆霆骁从后厨走出来,军装袖口还沾着一点面粉——他刚才帮老周收拾考核用具时蹭上的。
“成绩贴出去了?”他问。
“贴了。”谭晓晓指着公示栏,“该看的都看见了。”
陆霆骁扫了一眼远处那些窃窃私语的人,眼神沉了沉:“今晚农场要放电影,露天场。人多嘴杂,你……”
“我不去。”谭晓晓明白他的意思,“我在食堂整理考核材料。”
**露天电影场的谣言盛宴**
晚上七点,农场晒谷场挂起了白色幕布。
虽然是春寒料峭,但露天电影是农场难得的娱乐,几乎全队的人都来了。人们裹着棉大衣,揣着手,跺着脚取暖,幕布上放映的是老片子《地道战》,但很多人的注意力并不在电影上。
拖拉机班的几个人聚在场地最后面,围着赵大勇。
“勇哥,听说李建军实操考了第一?”一个年轻工人递了根烟。
赵大勇接过,就着别人的火柴点燃,狠狠吸了一口:“第一咋了?题目都是他师傅出的,操作标准也是他师傅定的,考第一不正常?”
“可那是公开考核啊……”有人小声说。
“公开?”赵大勇嗤笑,“做给外人看的罢了。你们想想,谭晓晓一个女人,凭啥当食堂负责人?凭啥拿下模范窗口?凭啥说考核就考核?”
他吐出一口烟圈,声音压得更低:“我舅在的时候,食堂啥样?现在啥样?你们不觉得蹊跷?我听说,谭晓晓来农场之前,在城里就是个普通工人,根本没干过食堂。她那些本事哪来的?”
周围几人面面相觑。
“还有那些‘特殊食材’。”赵大勇眼神阴郁,“年夜饭那些菜,你们吃过吧?那味道,那品相,是普通农场能有的?我打听过,县供销社根本没那么好的货。”
“那她是……”
“有人供着呗。”赵大勇意味深长地说,“你们想,陆团长为啥那么护着她?全团集合讲话,为了个食堂的事?这正常吗?”
这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冰面,在几人心中荡开涟漪。
不远处,几个妇女也在唠嗑。
“我看李建军那孩子确实能干。”一个中年妇女说,“今天切土豆丝,那手艺真不错。”
“能干是一回事,有没有猫腻是另一回事。”另一个撇撇嘴,“你想想,谭晓晓为啥对他那么好?手把手地教,啥都紧着他学。这次转正指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就是给他准备的。”
“可考核不是公开的吗?”
“公开?”那妇女压低声音,“我闺女在知青点说,笔试题目里有两道‘情景分析题’,考的就是食堂日常管理。你说,天天在食堂干活的人,和偶尔去帮忙的人,谁能答得更好?”
“这……”
“还有实操。”妇女继续说,“李建军在食堂干了大半年,天天切菜揉面。其他人呢?有些知青是轮流帮厨,一个月才轮几天。这能比吗?”
这话听着有理,周围几个妇女都点头。
“所以说,考核看着公平,其实从一开始就不公平。”那妇女总结道,“谭晓晓这是高招啊——既堵了别人的嘴,又达到了目的。”
电影里正放到高潮处,枪炮声震天响。但晒谷场后面这些角落里,关于食堂、关于考核、关于谭晓晓和陆霆骁的窃窃私语,比电影剧情更让人津津乐道。
**知青点的分裂**
电影散场后,知青点宿舍里也不平静。
小王推门进来时,屋里几个人正在争论。
“我觉得谭师傅不是那种人。”一个戴眼镜的男知青说,“她教我们的时候,从来都是一视同仁。这次考核,她也尽量做到公平了。”
“公平?”另一个瘦高个冷笑,“笔试题目她出的,实操标准她定的,评委她是主考。这叫公平?”
“可陆团长和老周也在啊。”
“陆团长?”瘦高个声音更冷了,“他现在和谭晓晓什么关系,你们不知道?全团集合讲话,就差没明说了。他能不偏袒?”
小王把围巾摘下来,挂到墙上:“我今天实操考了第二。”
屋里安静了一瞬。
“第二又怎么样?”瘦高个说,“李建军比你高八分。群众评价还没开始,效率记录也没算,但你觉得,最后赢的会是谁?”
小王沉默地坐到床边。他知道同伴的意思——群众评价环节,谭晓晓会随机邀请职工打分。以她现在在农场的口碑,她邀请的人,会打低分吗?效率记录,李建军在食堂干的时间最长,熟悉所有流程,效率自然最高。
这样算下来,他就算笔试实操都考得不错,总分也很难超过李建军。
“我知道你想转正。”瘦高个语气缓和了些,“我们都想。但这个指标……从一开始就不是给我们的。谭晓晓需要李建军这样的‘自己人’在食堂,以后好办事。”
另一个一直没说话的女知青忽然开口:“可我觉得,谭师傅不是那样的人。她教我们做菜,教我们卫生标准,是真心想让我们学本事。如果她想安排自己人,根本不用搞这么复杂的考核。”
“那是她聪明。”瘦高个说,“既要名声,又要实惠。考核搞了,公平的名声有了。最后李建军赢了,实惠也得了。一举两得。”
争论没有结果。夜深了,煤油灯被吹灭,宿舍里陷入黑暗。但很多人睡不着,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心里翻腾着各种念头。
**深夜的造访**
谭晓晓确实在食堂整理材料。
煤油灯下,她一笔一划地记录着今天的考核情况:每个人的操作细节,评分依据,评委意见。字迹工整清晰,像她这个人一样,一丝不苟。
门被轻轻敲响时,已经快十点了。
“请进。”
推门进来的是场部卫生员老周。他裹着厚厚的棉大衣,脸上带着歉意的笑:“谭师傅,这么晚还打扰你。”
“周师傅,您坐。”谭晓晓起身要倒水。
“不用不用。”老周摆摆手,在她对面坐下,“我就是……想跟你说点事。”
谭晓晓放下笔,看着他。
老周搓了搓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今天考核结束,我回去的路上,听见一些话……不太好听。”
“关于考核不公的?”
“不止。”老周叹气,“有人说,你和陆团长……关系不正常。说你能当上食堂负责人,能拿下模范窗口,能搞这次考核,都是陆团长在背后撑腰。”
谭晓晓没有像往常那样平静,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周师傅,您信吗?”
老周摇头:“我不信。我是看着你把食堂一点一点弄好的。那些卫生标准,那些管理制度,都是你实打实干出来的。陆团长是支持你,但那是因为你做得对,做得好。”
他顿了顿:“但谭师傅,人言可畏啊。这些话传开了,对你,对陆团长,对食堂,都不好。”
“我知道。”谭晓晓轻声说,“但我能怎么办?去跟每个人解释?说我靠的是真本事,不是关系?”
老周看着她,这个年轻的女知青眼里有疲惫,但更多的是坚定。
“周师傅,您说,一个女人在农场,要想做点事,怎么就这么难?”谭晓晓忽然问,“我做得好,他们说我有靠山;我做得不好,他们说女人果然不行。反正不管怎么做,都是错。”
老周无言以对。他在农场干了三十年,见过太多这样的事。
“但我不会停下的。”谭晓晓重新拿起笔,“考核要继续,食堂要管好。他们爱说什么说什么吧,我问心无愧就行。”
老周站起身,深深看了她一眼:“谭师傅,你是好样的。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
“谢谢您。”
老周走了。食堂里又剩下谭晓晓一个人。她继续整理材料,但笔尖在纸上停留了很久,才落下下一个字。
**陆霆骁的军靴声**
十点半,又有人敲门。
这次是陆霆骁。他肩上落着一层薄雪,显然在外面站了一会儿。
“怎么还没回去休息?”他问,声音里带着不赞同。
“马上就好。”谭晓晓合上本子,“您怎么来了?”
陆霆骁走到桌边,拿起她刚整理好的考核记录翻了翻。他的手指修长有力,翻页的动作很轻。
“老周来找过你?”他忽然问。
谭晓晓一愣:“您怎么知道?”
“我在外面碰见他了。”陆霆骁放下记录,“他都说了?”
“说了。”
陆霆骁沉默了片刻。煤油灯的光在他脸上跳跃,让他的表情有些晦暗不明。
“晓晓。”他很少这样叫她,每次这样叫,都意味着接下来的话很重要,“那些谣言,你不必理会。我来处理。”
“您打算怎么处理?”谭晓晓抬头看他,“像今早那样,全团集合讲话?”
“必要的话,可以。”陆霆骁的语气很淡,但很坚决,“但不止。我查过了,谣言源头在赵大勇那里。他舅舅的事,他一直怀恨在心。还有刘福,他想安排自己外甥进食堂。”
谭晓晓苦笑:“所以还是为了利益。”
“从来都是。”陆霆骁看着她,“但你记住,你靠的是真本事。模范窗口的检查记录,考核的公开透明,这些都有据可查。他们抹黑不了。”
“可他们抹黑您。”谭晓晓声音很轻,“说您以权谋私,说我靠您上位……”
陆霆骁忽然笑了。不是冷笑,而是一种带着傲气的笑:“我陆霆骁要真想以权谋私,需要这么麻烦?一个转正指标而已,我开个口,场部能不给我面子?”
他走到谭晓晓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但我没开口。为什么?因为我知道,你不想要。你要的是堂堂正正,凭本事说话。我尊重你,所以我不插手。”
谭晓晓鼻子一酸。
“所以那些话,”陆霆骁的声音沉下来,“不仅侮辱了你,也侮辱了我。这件事,我不会就这么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