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一百一十五年,春寒料峭。
太和殿内,鎏金蟠龙柱下,百官垂首,鸦雀无声。
皇帝吴天高踞龙椅,唯有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淡漠地扫视着阶下这群心思各异的臣子与儿子。
吴怀瑾依旧站在皇子队列的末尾,身着略显宽大的靛蓝色皇子常服,低眉顺目。
他体内《太素蕴灵诀》悄然运转,将周身气息收敛得如同深潭静水,神识却如一张无形的大网,悄然笼罩着整个大殿。
他能“听”到身旁几位兄长或急促或沉滞的呼吸,能“看”到前排重臣们官袍下微微绷紧的肩背线条。
果然,就在礼官唱喏声刚落,余音尚在殿梁间萦绕未散之际——
“父皇!”
一声略显尖利,却又强行压抑着某种亢奋与戾气的呼喊,猛地撕裂了大殿的寂静!
只见太子吴怀仁猛地跨出一步,手中玉笏因用力而指节泛白。
他今日未着太子冕服,只一身绛紫蟠龙常服,衬得他因纵欲而略显浮肿的脸庞,更添了几分阴鸷。
“儿臣,要弹劾二弟,吴怀义!”
他声音拔高,目光如淬了毒的钩子,直直射向站在他侧后方的二皇子。
“其纵容母族姜氏,不仅此前有漕运私盐、克扣北境将士抚恤之劣迹,天怒人怨!儿臣近日更查明,其与北疆军中某些手握重兵的将领往来过密,私相授受,传递密信,恐有勾结边将、图谋不轨之嫌!”
“哗——!”
勾结边将,图谋不轨!
这八个字,每一个都重若千钧,是足以抄家灭族的滔天罪名!
远比之前的贪墨、纵容亲族要致命百倍!
就连一直眼观鼻、鼻观心的几位老成亲王,也忍不住微微抬起了眼皮,眼底闪过一丝惊悸。
二皇子吴怀义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几乎是踉跄着出列,声音因极致的惊怒而变了调,带着一丝尖锐:
“太子血口喷人!此乃构陷!赤裸裸的构陷!儿臣对父皇、对朝廷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北疆将士为国戍边,儿臣身为皇子,与他们有书信往来,询问边情,体恤将士,何错之有?!那些所谓密信,定是有人处心积虑伪造,欲置儿臣于死地!”
他急声辩解,额角青筋暴起,往日里那份刻意营造的沉稳气度荡然无存。
龙椅上,皇帝吴天依旧没有任何动作,连冕旒上的玉珠都未曾晃动一下。
但他周身那无形无质的煌煌龙威,却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压得一些品阶较低的官员几乎喘不过气。
皇帝的目光缓缓扫过激烈争辩的两个儿子,如同冷血的巨蟒在审视着互相撕咬的猎物。
姜贵妃虽已失势被禁足,但姜家在军中的影响力盘根错节,绝非一朝一夕能够清除。
太子选择在此时抛出如此重磅的罪名,是想借着姜家势颓,一举将二皇子彻底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还是……他感受到了某种更大的威胁,不得不行此险招,抢先发难?
“证据确凿与否,自有刑部与大理寺核查。”
良久,皇帝那听不出丝毫喜怒的声音,如同从极北冰川深处传来,打破了殿内令人窒息的死寂。
“此事关系重大,不可偏听偏信。”
他目光转向太子,
“怀仁,你将你所谓的证据,交由三司会审,务必查个水落石出,不得有丝毫枉纵。”
“儿臣遵旨!”
太子吴怀仁立刻躬身,嘴角难以抑制地勾起一抹得计的弧度。
皇帝的目光又转向面如死灰的二皇子吴怀义,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怀义,在此事查明之前,你暂且回府,无诏不得出,配合调查。北疆军务,暂由兵部侍郎协同处理。”
“父、父皇!”
吴怀义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绝望。
禁足府中,无诏不得出!
这等于变相剥夺了他所有的行动自由和辩解机会!
在太子占据先手的情况下,这无异于将他捆住了手脚,任由对方宰割!
“嗯?”
皇帝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带着警告意味的哼声。
吴怀义浑身一颤,所有的不甘与辩白都被这声冷哼硬生生堵了回去。
他像是被抽走了全身力气,肩膀垮塌下来,艰难地低下头,声音干涩嘶哑:
“儿臣……领旨。”
吴怀瑾站在队列末尾,自始至终都微垂着头,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霆风暴吓得不知所措。
他“看”着太子那掩饰不住的得意,也“听”到了二皇子那强自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粗重喘息。
「终于……按捺不住了吗?」
吴怀瑾在心底无声地冷笑。
「我的好大哥,你这般急不可耐地要置老二于死地,是真的掌握了确凿证据,还是……狗急跳墙,想借此掩盖你东宫日益捉襟见肘的窘迫,或是转移某些人的视线?」
他想起戌影前几日传回的密报,太子门下几位负责江南漕运的官员,似乎因珍珠贡品数额问题,与内廷采买司闹得颇不愉快。
账面上出现了不小的亏空,正焦头烂额地四处拆借填补。
而二皇子那边,乌圆也隐约探听到,其母族姜家在北疆的几位旧部将领,近来似乎对朝廷迟迟未能足额发放军饷颇有微词,甚至有人酒后放出怨言。
这两条看似不相干的线,在太子今日这石破天惊的弹劾中,似乎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了起来。
太子此举,是一箭双雕?
退朝的钟磬声敲响,悠长而沉闷,在压抑的太和殿内回荡。
百官如同潮水般,小心翼翼地躬身退出,生怕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触怒了龙椅上那位心思难测的帝王。
吴怀瑾跟在几位皇兄身后,步履略显“虚浮”,仿佛尚未从方才的“惊吓”中恢复过来。
在经过面色灰败、被两名御前侍卫“护送”着离开的二皇子身侧时,他甚至“怯生生”地避开了目光,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