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灯罩里轻轻跳了一下。
吴怀瑾放下笔,看着宣纸上新成的墨竹。
竹叶疏朗,枝干却带着一股隐而不发的韧劲。
云袖上前,小心地将画纸移到一旁晾干。
她的动作很轻,生怕惊扰了墨迹,也怕惊扰了作画的人。
“殿下的画越发进益了。”
她低声说,语气里带着真诚的赞叹。
吴怀瑾没接话,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有些出神。
静心苑那边暂时安静了。
吴怀冬像一口被汲干的井,再也榨不出什么。
那些写在纸上的禁忌知识,此刻正躺在他识海的某个角落,冰冷,沉重,带着不祥的诱惑。
怎么用?
直接修炼是下策,系统虎视眈眈,稍有不慎便是天雷加身。
放任不用,又是暴殄天物。
“殿下可是累了?”
云香凑近了些,脸上带着关切,
“奴婢给您揉揉肩吧?”
她身上带着微凉的夜的气息,混合着少女暖融融的体香。
吴怀瑾微微颔首。
云香脸上立刻漾开笑意,绕到他身后,柔软的手指搭上他的肩颈,不轻不重地按揉起来。她的手法不算娴熟,却足够用心。
殿内安静下来,只听得见烛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云香稍显急促的呼吸。
吴怀瑾闭上眼。
神识却如同沉入水底的鱼,悄然滑向另一个方向。
不是静心苑,而是更远些的地方——碧梧宫旧址。
戌影如同一道真正的影子,伏在断壁残垣的阴影里。
歃影箍紧贴着她的脖颈,将她的气息与这片荒芜完美融合。
她能感觉到,脚下那片焦土深处,那些幽蓝的符文并未因七公主的失败而彻底沉寂。
它们像是在休眠,又像是在缓慢地汲取着地脉中某种难以言喻的力量。
很微弱,但持续不断。
像蛰伏的蛇,等待着下一次苏醒的时机。
她将这份感知,通过魂契,无声地传递回去。
与此同时,皇城的另一角。
怀亲王府的书房里,灯火通明。
吴兆麟坐在太师椅上,面前的书案上摊着几张泛黄的旧纸,上面是些模糊不清的符文拓印,旁边放着新购的朱砂和符纸。
他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白日面圣,他旁敲侧击,提及七公主可能“邪祟入体”,行为非其本意。
皇帝只是听着,未置可否,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圣心难测。
而手中这份不知从何而来的“证据”,还有宫里悄然流传的、关于七公主在碧梧宫旧址举止异常的说法,像一团迷雾。
他需要确认。
确认那井下的东西,确认七公主的疯狂,是否真的与某种超出常理的力量有关。
这关乎皇室安稳,也关乎……他欠劳妃的那份旧情。
他拿起一张符纸,蘸了朱砂,试图按照拓印上的图案临摹。
笔尖却滞涩难行,仿佛有无形的力量在阻挠。
他叹了口气,放下笔,揉了揉眉心。
清晏殿内,吴怀瑾睁开了眼睛。
肩上的按压不知何时停了。
云香站在他身侧,微微歪着头,似乎睡着了,呼吸均匀绵长。
烛光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长睫像两把小扇子。
云袖见状,想上前叫醒妹妹。
吴怀瑾抬手,止住了她的动作。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他需要一点动静。
一点能打破目前僵局,让水更浑,也让某些人更快浮出水面的动静。
视线掠过窗外摇曳的树影,落在遥远夜空那轮将圆未圆的月亮上。
快了。
他转身,看向案上那幅墨竹。
竹影婆娑,在灯下仿佛活了过来。
“云袖。”
“奴婢在。”
“明日,去库房取那套雨过天青的瓷壶来用。”
云袖怔了一下,那套瓷器是殿下平日颇为喜爱的,质地薄脆,声响清越。“是,殿下。”
吴怀瑾不再多说,走到床边。
云香被细微的动静惊醒,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看到殿下已经准备就寝,脸上立刻浮起红晕,慌忙上前伺候。
烛火被吹熄了一盏,殿内光线暗了下来。
清晨的露水还没干,乌圆的消息就传了回来。
灵犀符微微发烫,吴怀瑾正在用那套雨过天青的瓷杯喝茶。杯壁极薄,透着光,茶水碧莹莹的。
“主人,百花楼。”
乌圆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市井特有的伶俐劲儿,
“八皇子的人见的是漕帮黑水舵的刘老三。谈的是码头泊位,还有……走一批‘私货’出京,量不小。刘老三开始没松口,后来那边亮了东宫的旧牌子,他才应的。”
吴怀瑾吹开茶沫,抿了一口。水温正好,入口微苦,回甘清浅。
东宫的旧牌子。
老八这是打着太子的旗号,在外面招摇。
看来他吞并太子残余势力的胃口不小,手也伸得够长。
“私货”
是什么?
盐铁?
兵器?
还是别的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他放下茶杯,瓷杯落在紫檀桌面,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戌影。”
“奴在。”
回应立刻传来,如同阴影本身。
“碧梧宫那边,盯紧。有任何异动,哪怕只是一片叶子落下的方向不对,立刻报我。”
“是。”
他需要知道,那口“井”是不是真的安静。
也需要知道,怀亲王那边,会不会顺着朱砂符纸的线,摸到不该摸的地方。
云袖轻手轻脚地过来续水,见他望着窗外,神色平静,便也不敢打扰,只安静地侍立一旁。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清俊的轮廓。看起来,只是个安静品茗的闲散皇子。
谁也看不出,他脑子里正飞快地计算着每一分可能的风险和收益。
老八用东宫的牌子,是步险棋,也是步臭棋。
这么做,一旦泄露,等于同时得罪了太子和皇上。
或许……可以让这个消息,“不经意”地,传到该听到的人耳朵里。
他指尖在桌面轻轻敲击着。
“云袖。”
“奴婢在。”
“前几日库里是不是收了些新到的湖笔?挑两支品相好的,给八哥送去。就说……我前几日偶得一句好诗,想着他的字好,劳他替我写出来赏玩。”
云袖虽有些疑惑殿下为何突然要给八皇子送东西,还是恭敬应下:“是,奴婢这就去准备。”
吴怀瑾看着她退下的背影,眼神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