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苑里的余烬,需要一点点火星,让她不至于彻底冷却,而是能可控地燃烧起来,为他所用。
这火星,或许就是那“自由”的承诺,以及……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善意”?
用完早膳,他放下银箸,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对云袖道:
“库房里是不是还有些上好的金疮药和安神香料?挑些不打眼的,给……静心苑那边送去。就说,昨夜地动,恐有惊吓,聊表安抚。”
云袖愣了一下,静心苑?
但她没有多问,只是恭敬应下:
“是,奴婢这就去办。”
吴怀瑾补充道:
“不必提是清晏殿所赠。”
云袖心领神会:
“奴婢明白。”
看着云袖退下的背影,吴怀瑾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雪中送炭,哪怕只是一根微不足道的稻草,对于濒临绝望的人而言,也足以刻骨铭心。
这无关仁慈,只是最精准的驯化。
他需要那只鬽魔记住,谁能在深渊里,给她一丝微弱的光。
哪怕那光,可能通往更深的地狱。
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殿内安宁祥和。
但吴怀瑾知道,昨夜的风波只是暂时平息。
冷宫的井并未被彻底解决,碧梧宫的废墟下可能还藏着秘密,朝堂的暗流因八皇子之事再起波澜,怀亲王的态度暧昧不明……
余烬未冷,新芽已萌。
静心苑的白日,比夜晚更难熬。
阳光透过木条的缝隙,在地面上切割出几道移动的光斑,缓慢地,如同钝刀割肉,提醒着时间流逝,也提醒着她与外面世界的隔绝。
吴怀冬坐在冰冷的椅子上,看着那光斑从东移到西,脑子里空荡荡的,只有昨夜那冰冷意念留下的回响——“活下去”。
活下去。
像一具行尸走肉般活下去。
脚步声在门外响起,不是老嬷嬷,更轻,更……陌生。
接着是低语声,似乎是老嬷嬷在阻拦什么人。
“奉命送些安神之物,给里面……压惊。”
一个女声,平静无波。
老嬷嬷似乎检查了东西,沉默片刻,殿门被推开一条缝。
一个穿着普通宫装的侍女低着头走进来,手里捧着一个小包裹。她将包裹放在桌上,看也没看吴怀冬,便如同进来时一样,无声地退了出去,关紧殿门。
一切重归寂静。
吴怀冬的目光,落在那个灰布包裹上。
压惊?安神?
真是天大的笑话。
这深宫之中,谁会在意一个罪孽深重、被终生囚禁的公主是否受惊?
她盯着那包裹,像盯着一条毒蛇。
是谁送的?
皇后假惺惺的施舍?
还是其他想看笑话的人?
她不想碰。
但一种莫名的、连她自己都厌恶的好奇心,驱使着她。
她慢慢地,挪到桌边,伸出手,指尖触到粗糙的布面。
包裹不大。她解开系扣。
里面是几块质地细腻、颜色素净的棉布,散发着淡淡的、宁神的草药香气。
旁边还有两个小巧的瓷瓶,一瓶贴着“金疮药”的标签,另一瓶则是“宁神散”。都是宫中最普通,但对此刻的她而言,却又有些难得的东西。
没有署名,没有任何标识。
是谁?
一个名字,几乎是本能地浮现在她脑海——吴怀瑾。
只有他。
只有那个掌控了她生死、给了她虚无承诺的人,才会做这种看似无谓,实则精准刺入她心防的事情。
他是在施恩?
还是在提醒她,她的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连这点微不足道的“善意”,都需要他的赐予?
一股屈辱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她应该把这东西扔出去,踩碎,以此维护自己最后一点可怜的自尊。
但她的手,却不由自主地,紧紧攥住了那几块柔软的棉布。
布料细腻的触感,和上面传来的、令人心安的药草香,像是一点微弱的暖意,渗入她冰封的感官。
她已经多久,没有接触过这样干净、柔软的东西了?
活下去……
或许,带着这点不知是真是假的“微光”,活下去?
她闭上眼,将脸埋进那带着药香的棉布里,肩膀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哭泣,而是一种更深沉的、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战栗。
清晏殿的书房,墨香袅袅。
吴怀瑾临窗而立,手中拿着一封刚由崔家秘密渠道送入的信件。
信是德妃族兄,也就是崔玥璃(戌影)的父亲所写,内容关乎朝堂近日因“私货”案引发的暗涌。
太子一系对八皇子攀咬的行为极为恼怒,正在全力反击,试图将水搅浑,甚至隐隐将矛头指向了近日“安分守己”的二皇子残余势力。
而八皇子吴怀信,在闭门数日后,似乎并未坐以待毙,暗中与某些文官清流接触频繁,试图扭转舆论。
皇帝的态度依旧暧昧,并未明确表态,只下令严查“私货”来源及东宫旧印流失之事。
但据信中暗示,陛下对太子近期的表现,似乎……愈发不满。
吴怀瑾指尖轻轻捻着信纸边缘。
老八果然不甘心,试图另辟蹊径,用“清誉”来洗刷自己。
太子则愈发焦躁,手段也更显粗糙。
这都是机会。
他需要在这混乱中,再添一把火,或者……悄无声息地,将某些资源,纳入自己的掌控。
“乌圆。”他意念微动。
“主人!”
乌圆的声音带着市井的鲜活气,
“八皇子府上那个负责采买的管事,最近常去城西的‘墨韵斋’,那是几个不得志的老翰林聚会的地方。太子门下那个詹事,昨日悄悄去了一趟……怀亲王府!”
怀亲王?
吴怀瑾眼神微凝。
这位皇叔,在七公主事后就深居简出,如今太子的人找上门……是为了结盟,还是试探?
“知道了。继续盯紧,尤其是怀亲王府的动静,我要知道他见了谁,谈了多久。”
“是!”
处理完这些,他走到书案前。案上铺着宣纸,旁边放着云袖刚磨好的墨。
他提起笔,却并未落下。神识分出一缕,悄然连接上酉影(春桃)发间的“洞观羽”。
静心苑内的景象浮现在他“眼前”。
吴怀冬依旧坐在桌边,脸埋在那几块棉布里,肩膀微微耸动。桌上,放着那两瓶丹药。
很好。
她收下了。
没有愤怒地丢弃,也没有感恩戴德。
这种复杂而压抑的反应,正是他想要的。
这说明那点“微光”,已经照进了她黑暗的囚笼,让她在绝望中生出更深的依赖与……不甘。
他不需要她感激,只需要她记住,这黑暗中唯一能触及的“光”,来自谁手。
这具美丽而痛苦的身躯,正在他精准的“喂养”下,朝着他所期望的方向,缓慢而坚定地改变着。
她的每一次颤抖,每一次无意识的依恋姿态,都是他驯化成果的证明。
笔尖终于落下,在宣纸上勾勒起来。
不再是竹,而是一幅寒梅图。
墨色浓淡相宜,枝干虬劲,梅花疏落,带着一股子凌寒独自开的孤傲与坚韧。
云香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小声赞叹:
“殿下画的梅花真好,像真的一样。”
吴怀瑾笔势不停,淡淡道:
“梅虽耐寒,亦需根基滋养,否则终将凋零。”
云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他画的,又何尝不是静心苑里那只鬽魔?
看似孤傲狠厉,实则根基已失,如今只能依靠他这“养料”,才能在这严寒中,勉强维持一线生机,甚至……按照他的意愿,开出扭曲的花。
最后一笔落下,他搁下笔。
“云袖。”
“奴婢在。”
“将这画收起来吧。”
他吩咐道,语气寻常,
“另外,去打听一下,怀亲王近日可有什么喜好?或是需要什么难得的笔墨纸砚?”
云袖心中微讶,殿下怎么突然关心起怀亲王来了?
但她依旧恭敬应下:
“是,奴婢这就去办。”
吴怀瑾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那几株在阳光下舒展枝叶的花木。
怀亲王这条线,该用上了。
这位皇叔地位特殊,性情古板却重旧情,在宗室中颇有声望。
若能通过他,不着痕迹地施加一些影响,或许比直接插手太子与八皇子的争斗,更为有效。
而且,怀亲王对劳妃之死和七公主之事心存疑虑,这本身,就是一个可以利用的点。
他需要一份“恰到好处”的礼物,既能投其所好,又能……传递一些模糊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