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晏殿内殿,水汽氤氲。
巨大的柏木浴桶中,水温恰到好处,水面漂浮着几片散发着宁神清气的玉兰花瓣。
吴怀瑾闭目靠在桶壁上,墨色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颈侧,水珠沿着他流畅而略显单薄的肩线滑落。
云袖挽着袖子,露出两截嫩藕般的手臂,正用一方柔软的细葛布,蘸了温水,轻柔地为他擦拭着后背。
她的动作细致而专注,指尖偶尔不经意地划过他脊背的肌肤,带来微痒的触感,让她自己的脸颊先悄悄飞起了两抹红霞。
云香则跪坐在浴桶旁的矮凳上,手中捧着一套叠得整齐的月白色寝衣,目光却忍不住悄悄流连在殿下浸在水中的锁骨和胸膛上。
水光映着他如玉的肌肤,氤氲的热气柔和了他平日略显冷硬的轮廓,竟有种惊心动魄的俊美。
她看得有些痴了,直到吴怀瑾微微动了一下,才慌忙垂下眼,心跳如擂鼓。
“殿下,水温可还合适?”
云袖轻声问道,声音带着水汽浸润后的温软。
“尚可。”
吴怀瑾并未睁眼,声音带着一丝沐浴后的慵懒。
云袖便不再多言,继续手上的动作。
殿内只闻水声淅沥,和姐妹俩清浅的呼吸声。
这是一种被精心营造出来的、极易让人沉溺的安宁假象。
然而,吴怀瑾的神识,却有一缕始终系在清晏殿地下,那间用于囚禁和“打磨”特殊“器物”的囚室。
囚室内,灯火昏暗。
那西域女刺客,或者说,那匹新捕获的“烈马”,被粗重的“缚灵锁”禁锢着四肢,锁链的另一端深深嵌入墙壁。
缚灵锁不仅封禁灵力,更会不断汲取被缚者的体力与精神,让人处于一种虚弱却无法昏睡的状态。
她身上的伤口已被简单处理,换上了一套粗糙的灰色衣服,宽大的布料掩不住她高挑矫健的身形。
凌乱的头发被草草拢到脑后,露出那张沾染血污却带着异域风情的脸。
深邃的眼窝,高挺的鼻梁,蜜色的肌肤,嘴唇虽因干裂失血而苍白,形状却饱满清晰。
此刻,她正徒劳地试图挣扎,锁链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在寂静的囚室里格外刺耳。
每一次用力,她脖颈和手臂绷紧的肌肉线条都清晰可见,像一头被困在铁笼中的美丽猎豹。
戌影如同沉默的影子,立在囚室的角落,冰冷的目光注视着囚徒的一切动作。
她的伤已好了八成,气息比前两日沉稳了许多,像一头恢复了些许元气的守护犬,忠诚而警惕。
囚室的门无声滑开,戌影双膝跪地,伏首行礼。
吴怀瑾走了进来。
他已换上了那身月白寝衣,墨发微湿,披散在身后,身上还带着沐浴后清冽的水汽和淡淡的玉兰香,与这阴暗、充斥着血腥与绝望气息的囚室格格不入。
他的到来,让囚室内挣扎的声响戛然而止。
女刺客猛地抬起头,她眼中那份属于草原鹰隼般的锐利和倔强仍未完全熄灭,反而在绝境中淬炼得更加逼人,混合着异域风情,有种惊心动魄的毁灭美感。
锁链因她骤然绷紧的身体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吴怀瑾步履从容地走到她面前,距离不远不近,恰好处于一个既能施加压力,又不会被她突然暴起伤到的安全距离。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种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
这种目光,比直接的鞭挞更令人难堪。
那是一种审视货物的目光,评估着她的伤势,她的状态,以及……她残存的价值。
女刺客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那是一种被彻底剥开的屈辱感。
她喉咙里发出威胁般的呜咽,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母马。
“看来,‘缚灵锁’的滋味,并不好受。”
吴怀瑾终于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囚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冰冷。
女刺客咬紧牙关,扭过头去,拒绝与他对视。
“你在恨。”
吴怀瑾并不在意她的抗拒,自顾自地说道,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恨我擒住了你,恨我打断了你的复仇,恨我将你锁在此地。”
他微微前倾身体,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蛊惑般的冰冷:
“但你有没有想过,若非我将你带离那里,此刻你或许早已被太子的爪牙找到,经历比这痛苦千百倍的折磨,然后像一条野狗一样被丢弃在乱葬岗。你的复仇,你族人的血仇,将永远沉沦地下,无人知晓。”
女刺客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被他话语中描绘的场景再次刺痛。她知道,他说的是事实。
太子府的人,绝不会对她有丝毫怜悯。
“活着,才有希望。”
吴怀瑾直起身,目光掠过她因挣扎而再次渗出血迹的左肩,
“哪怕这希望,需要付出尊严和自由作为代价。”
他抬起手,指尖萦绕起一丝微弱的《太素蕴灵诀》灵力,如同上次一样,悬在她左肩伤口的上方。
温和的滋养之力缓缓渗入,再次缓解了那火辣辣的疼痛。
这一次,女刺客没有像上次那样剧烈排斥。
她只是僵硬地承受着,眼神复杂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手指。
那手指修长、干净,与她满是污垢和伤痕的身体形成鲜明对比。
恩与威,如同交替落下的鞭子与甜枣,一次次冲击着她本就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
“告诉我你的名字。”
吴怀瑾收回手,语气不容置疑。
女刺客嘴唇翕动了几下,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挣扎了许久,她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阿……娜尔……”
“阿娜尔……”
吴怀瑾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很好,阿娜尔。记住你今天的选择。”
他转过身,对戌影吩咐道:
“给她用最好的伤药,让她尽快恢复。三日后,我要看到她能站起来。”
“是,主人。”
戌影伏首领命。
吴怀瑾不再看囚室内的阿娜尔,径直走了出去。
囚室的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将那片绝望的黑暗重新封存。
戌影走上前,面无表情地拿出伤药,开始为阿娜尔重新处理伤口。
她的动作机械而精准,没有丝毫多余的情感。
阿娜尔任由她动作,目光却死死盯着那扇已然关闭的门。
眼中最初的狂野恨意,似乎沉淀了下去,化为一种更冰冷的东西。
像冰封的河面下,暗流汹涌。
她知道,从她说出名字的那一刻起,某种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她不再是那匹纯粹为了复仇而狂奔的野马。
她的脖子上,已经被套上了一条无形的辔头。
而握着缰绳的人,是那个看似温润、实则心冷如铁的九皇子。
活下去……复仇……
这两个目标,从未如此清晰,也从未如此……沉重。
清晏殿内殿,烛火已熄了大半,只留了床头一盏小巧的宫灯,散发着昏黄柔和的光晕。
吴怀瑾躺在床榻上,云香正跪在脚踏上,小心翼翼地将他的双脚放入盛着热水的金盆中。
水温略烫,却恰到好处地驱散了夜间的寒意。
云香挽起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腕,轻柔地为他按摩着脚底的穴位。
云袖则坐在床沿,手中拿着一把玉梳,为他梳理着半干的长发。
玉梳划过发丝,带起细微的沙沙声,混合着云香撩动的水声,构成一幅安宁祥和的画面。
吴怀瑾闭着眼,似乎已然入睡。
但他的识海中,却在回顾着今夜囚室内的一切。
阿娜尔……西域……烈马……
驯服这样的野兽,不能急于求成。
需要耐心,需要精准地拿捏施恩与立威的尺度。要让她在绝望中看到唯一的生路,让她将对太子的仇恨,转化为对他这个“主人”的依赖与效忠。
这是一把双刃剑。
用得好,可以撕裂敌人;用不好,也可能伤及自身。
但他有信心。
就如同他驯服戌影那条忠犬,收服乌圆那只狡猫,掌控酉影那只灵禽,以及……慢慢将吴怀冬那只鬽魔的羊毛梳理顺服一样。
这些女子,性情各异,来历不同,但最终,都将成为他攀登永恒之路的踏脚石,是他庞大暗网中,不可或缺的丝线。
云香的按摩恰到好处,温热的水汽蒸腾,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云袖梳头的动作也越来越慢,最后几乎停了下来,只是痴痴地看着殿下安静的睡颜,眼中满是倾慕与柔情。
吴怀瑾忽然睁开眼。
云袖吓了一跳,玉梳差点脱手,脸颊瞬间绯红,慌忙低下头:
“殿下……奴婢……”
“无妨。”
吴怀瑾声音带着一丝睡意般的沙哑,
“下去歇着吧。”
“是。”
云袖和云香如蒙大赦,连忙收拾好东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殿门。
殿内彻底安静下来。
吴怀瑾看着帐顶模糊的绣纹,眼中最后一丝慵懒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