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圆像一尊凝固在阴影里的石像,紧贴着清晏殿外围宫墙冰冷的转角。
夜露浸湿了她肩头的粗布衣裳,带来丝丝寒意,她却浑然不觉。
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注意力,都聚焦在耳朵里那细微到几乎不可闻的声响上——那是她手下最机灵的一个“小老鼠”,正模仿着夜猫求偶的叫声,传递着来自钱秉忠府邸外围的最新消息。
她的心跳得又快又重,几乎要撞破胸腔。
自从主人下达那个指令后,她已经三天没有合眼了。
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对钱秉忠的监控中。她动用了埋藏最深、最不起眼的几条线——负责夜间打更路过那条巷子的更夫、每日清晨挨家挨户收泔水的老汉、还有在钱府斜对面茶楼里扮作哑巴伙计的少年。
她不能直接靠近,钱府周围明显多了几道若有若无的窥视目光,很可能是怀亲王派出的暗哨。
她只能像编织蛛网一样,用最间接、最不起眼的方式,去捕捉那些飘散在空气中的细微尘埃。
下意识地,她空着的那只手摸向了脖子——那里扣着一个冰凉精致的金属项圈,项圈下方,悬着一枚比指甲盖还小、色泽暗沉的小铃铛。
这正是主人赐下的“牵机铃”。
它几乎从不发出声响,无论她如何跑跳腾挪。
只有在主人需要召唤她,或者……在她心神剧烈动荡、可能产生“错误”念头时,这铃铛才会在她识海中发出唯有她能“听”见的、或清脆或刺耳的鸣响。
它是奖励,是提醒,是枷锁,更是她与那至高光源之间,最直接、最不容置疑的纽带。
抚摸这冰冷的铃铛,能让她焦灼的心稍稍安定。
她是家猫,而主人,握着系在铃铛另一端的无形丝线。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刻都显得无比漫长。乌圆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粗糙的墙砖缝隙,指甲缝里塞满了灰泥。
她想起了母亲咳血时苍白的脸,想起了弟弟趴在书馆窗台上那渴望的眼神,更想起了主人那双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给予她一切的深邃眼眸。
“烛火虽微,飞蛾可鉴……”
她在心里默默念诵着,这八个字像是有某种魔力,能让她焦灼的心稍稍安定下来。她是飞蛾,主人是烛火。
她所求的,不过是能更近一点,再近一点地感受到那光的温度,哪怕最终会被灼伤。
就在这时,一阵与之前节奏略有不同的“猫叫”声传了过来。
乌圆猛地绷直了身体,耳朵竖得像真正的猫。
那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一些难以分辨的细微变化。这是她和“小老鼠”约定的,遇到紧急或特殊情况的信号!
她像一只被主人放出去执行任务的家猫,灵巧而警惕,脖子下的铃铛无声,却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她的归属与使命。
她屏住呼吸,全力解读着那声音里蕴含的信息。
不是陌生人拜访……不是纸张古籍……是……是气味?
一种特殊的、带着陈腐和淡淡腥气的墨味?还有……形状?
像是卷起来的……羊皮?或者某种鞣制过的厚皮纸?
“小老鼠”
无法靠得太近,只能通过钱府侧门偶尔开启时飘出的微弱气味,以及前日运送垃圾的牛车里,瞥见的一角被揉皱的、带着奇特纹路的厚实纸屑来判断。
乌圆的心脏狂跳起来。
特殊的墨味,厚皮纸或羊皮……这绝非寻常文书所用!更像是……保存重要图样或古老记载的载体!
她不敢怠慢,立刻通过魂契,将这条模糊却极具指向性的信息,连同自己的判断,尽可能清晰地传递了出去。
。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息都如同煎熬。
清晏殿方向始终静悄悄的,没有任何讯息传来。乌圆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一种混合着失望和自嘲的情绪开始蔓延。
果然……还是不够吗?
这种模糊的情报,根本入不了主人的眼吧?
她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
就在她几乎要被沮丧淹没时,魂契深处,猛地传来一阵清晰的波动!
那不是言语,而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意念,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在她意识中荡开涟漪。
没有赞许,没有评价,只有一道新的、更加明确的指令!
「确认墨种与载体。查其来源。」
乌圆浑身一震,如同被冷水浇头,瞬间从自怨自艾中惊醒!
主人收到了!而且给出了进一步的指示!这意味着她提供的信息是有价值的!
巨大的狂喜和更强烈的责任感瞬间淹没了她。
她用力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疼痛让她更加清醒。
确认墨种与载体……查其来源……
这任务比之前更难,更危险。这意味着需要更近距离的接触,甚至可能需要……潜入?
乌圆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中闪过一丝狼一般的狠厉。
危险?她何曾怕过危险?
从她在浣衣局挨打的那一刻起,从她为了几个铜板在市井与人厮打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就与危险相伴。
只要能为主人效命,只要能更靠近那束光,刀山火海她也敢闯!
她迅速通过隐秘的方式,向那几个外围眼线下达了新的指令。
同时,她决定亲自去一趟钱府附近。
有些细节,必须亲眼看一看,亲耳听一听,才能做出最准确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