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离去后,清晏殿内短暂的喧嚣重归沉寂。
吴怀瑾并未立刻回到书案前,而是在殿内缓缓踱步。
德妃带来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证实了他之前的判断,也让他心中的计划愈发清晰。
他走到东暖阁的角落,那里摆放着一个紫檀木嵌螺钿的多宝格,上面陈设着些古玩玉器,看似寻常,实则暗藏玄机。
他的指尖在其中一格不起眼的玉貔貅摆件上轻轻一按,机括声微不可闻,多宝格侧面滑开一个暗格,里面整齐摆放着几个颜色各异的玉瓶和几个材质特殊的香囊。
这些都是他通过乌圆的网络,或是利用系统奖励的下属资源,暗中收集或调配的之物。
其中,就有那盒系统刚刚赐下的“清心宁神香”。
他取出那盒线香。
香盒是普通的白檀木所制,打开后,里面是十支纤细的、色泽乳白、散发着极其淡雅宁静气息的线香。
这香气与他殿中常用的兰草香截然不同,更内敛,更柔和,仿佛能直接抚慰人的神魂。
他拈起一支,放在鼻尖轻嗅。
确实有凝神静气之效,对于精神受创、情绪不稳之人,当有奇效。
系统虽然“天真”,但给出的东西,效用倒是实在。
只是,如何将这香,不着痕迹地送到那被重重封锁的静心苑,送到那濒临崩溃的吴怀冬手中?
直接派人送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通过德妃?
德妃方才的态度已是惊弓之鸟,绝不会再沾染静心苑半分。
他沉吟片刻,目光落在了窗外庭院中,那些正在清扫残雪、打理花木的宫人身上。
一个模糊的计划,在他脑中逐渐成形。
两日后,一场细密的春雨悄然降临,洗刷着皇城连日来的沉闷。
雨丝如雾,沾衣不湿,却带着沁人的凉意。
德妃宫中,气氛依旧有些凝重。
自那日从清晏殿回来,德妃心中对吴怀冬的些许怜悯,已被对自身和儿子处境的担忧所取代。
她斜倚在暖榻上,看着窗外迷蒙的雨景,眉宇间的愁绪难以化开。
她的贴身嬷嬷端着一碗刚煎好的安神汤药走了进来,轻声道:
“娘娘,该用药了。”
德妃叹了口气,接过药碗。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宫女的声音:
“娘娘,清晏殿的云袖姑娘来了,说是九殿下惦记娘娘凤体,特意让送些新制的安神香来。”
德妃微微一怔,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还是瑾儿贴心。
她放下药碗,道:
“让她进来吧。”
云袖提着一个精巧的竹编小篮走了进来,篮子里放着几个素雅的香囊和一支小巧的白檀木香盒。
她今日穿着一身淡粉色的宫装,衬得小脸愈发白皙秀气。
她规规矩矩地行礼,声音柔婉:
“奴婢云袖,参见德妃娘娘。”
“殿下说近日春雨寒凉,恐娘娘心神不宁,特让奴婢送来这些安神香。”
“这香是殿下亲自挑选的方子,命人精心配制,香气清雅,最是宁神静气。”
她说着,将小篮子奉上。
德妃接过篮子,看着里面做工精细的香囊和那盒未开封的线香,心中慰帖,脸上也露出了几日来难得的浅笑:
“瑾儿有心了。”
“回去替本宫谢谢他,让他好生休养,不必总惦记着本宫。”
“是,娘娘。”
云袖乖巧应下,又说了几句关切的话,便行礼退下了。
德妃拿起那盒白檀木香盒,打开看了看,里面是十支乳白色的纤细线香,香气确实淡雅怡人。
她并未多想,只当是儿子的一片孝心,便对嬷嬷道:
“这香闻着不错,点上试试吧。”
“其他的香囊,也分给宫里的人,都沾沾瑾儿的孝心。”
“是,娘娘。”
嬷嬷恭敬接过,取出一支线香,在殿角的鎏金狻猊香炉中点燃。
一缕极淡的、带着安抚力量的青烟袅袅升起,缓缓弥漫在殿中。
德妃深吸一口,只觉得连日来紧绷的心神似乎真的松弛了几分,不由赞道:
“果然是好香。”
她并不知道,这盒“清心宁神香”中,有九支是吴怀瑾命人仿制的普通安神香,唯有最底层、被巧妙遮掩的一支,才是真正的系统之物。
而分发下去的香囊,也只是普通的宁神药材。
真正的杀招,在于传递信息的方式,以及那个即将被派往静心苑的、毫不起眼的“载体”。
又过了一日,雨歇云散,天空露出一角澄澈的蓝。
静心苑依旧如同皇城中最沉寂的坟墓。
一名负责给静心苑送日常饭食的小太监,提着食盒,低着头,快步走在湿滑的宫道上。
他年纪很小,不过十二三岁,身子单薄,脸色有些发黄,是内务府最底层、最不引人注意的那一类人。
他走到静心苑外,被那两名气息冷硬的供奉下属拦下。
例行公事的检查,食盒被打开,里面是清汤寡水的饭食和几样简单的素菜,没有任何异常。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垂着头,大气不敢出。
其中一名供奉下属目光锐利地扫过小太监全身,甚至用灵力探查了一下,确认他体内没有丝毫灵力波动,只是个普通凡人,这才挥挥手,示意他进去。
小太监如蒙大赦,提着食盒,几乎是踮着脚尖,溜进了那扇沉重压抑的殿门。
殿内昏暗,几乎与夜晚无异。
吴怀冬依旧蜷缩在角落里,如同一尊失去灵魂的泥塑。
几日水米未进,让她原本就单薄的身子更显憔悴,嘴唇干裂,眼神空洞得吓人。
小太监不敢多看,飞快地将食盒放在门口的地上,便想转身离开。
就在他放下食盒,直起身的瞬间,他的手指似乎无意间在食盒的提手上某个不起眼的榫卯接缝处,轻轻按了一下。
一声极其细微、几乎不可闻的“咔哒”声响起。
小太监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随即恢复常态,低着头,快步退出了静心苑,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
殿门再次合拢。
角落里,吴怀冬依旧一动不动,对刚才的一切毫无反应。
然而,在她身旁不远处,那冰冷的地面上,食盒侧面的一个暗格,却悄无声息地滑开了一道细缝。
一缕极其淡雅、与她周身绝望气息格格不入的宁静香气,如同拥有生命的细丝,从那缝隙中缓缓飘散出来,若有若无地,萦绕在她的鼻尖。
那香气很淡,淡到几乎被殿内本身的霉味和灰尘气息所掩盖。
但就是这样一丝微弱的气息,钻入吴怀冬近乎麻木的感官时,却像是一滴冰水滴入了滚烫的油锅。
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那空洞死寂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缓慢地,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