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殿外,云香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咂了咂嘴,抱着软枕嘟囔着含混的梦话。
云袖蜷在守夜的小榻上,睡得较浅,恍惚间似乎听到内殿方向传来一声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
密室之内,景象却截然不同。
《玄水清心录》已然入门。
吴怀瑾开始传授《隐杀诀》根基。
白日里,她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的“崔小姐”,值守殿内,或是在院中比划剑招。
只是那行云流水的崔家剑法使得支离破碎,一个起手式刚摆出便僵在半空,仿佛刻意磨掉过去的影子。
云袖和云香的世界简单而踏实,围着吴怀瑾转,为他多用半碗粥、梳好一个发髻而心生欢喜。
云香有时瞧着院里练剑的崔玥璃,忍不住凑到姐姐耳边嘀咕:
“姐姐,你没觉得吗?玥璃姐姐练剑的样子,没从前好看了。从前跟画儿似的,现在……倒像劈柴,手腕硬邦邦的,没点柔劲儿。”
云袖轻拍她手背,低声告诫:
“别瞎嚼舌根。玥璃小姐是正经修士,练的是杀敌的真本事,岂是戏台上的花架子可比。”
她心思细腻,早已察觉崔玥璃身上多了股以往没有的冷硬之气,像块浸了冰的石头,教人不敢靠近。
但她恪守本分,将这疑惑压在心底,只将清晏殿打理得井井有条。
真正的蜕变,发生在夜间的密室。
崔玥璃的世界,被禁锢在这方幽冥石幽绿光芒笼罩之地。
吴怀瑾开始了最基础也最严苛的“矫正”。
他如同最挑剔的工匠,审视着她每一个细微动作。
但凡流露出半点“崔玥璃”时期的旧习,无论是收剑时手腕习惯性的轻旋,还是移动时不自觉挺直的背脊,都会被他毫不留情地指出。
待到吴怀瑾着手改造她那套繁复优雅的崔家剑法,逼她修习最直接狠辣的杀人技时。
夜里回到偏房,疲惫的手指会无意识地虚握,在黑暗中比划出半式熟悉的“流风回雪”。
她像一块被投入熔炉的生铁坯,任凭主人将她原有的形态砸碎、熔融,再依其心意重新锻打。
痛楚钻心蚀骨,但这被重塑的过程,反倒赋予她一种扭曲而切实的存在意义。
“记牢这灵力运转路径。你从前那套《清水凝心诀》,过于中正平和,软绵如书生佩剑。暗刃无需君子之风,出手便需直取要害,一击毙命。”
她盘坐于冰冷石地,依言导引体内灵力。
她能清晰感知到,一股崭新的力量,正在经脉中生根发芽,与她过往熟悉的温润灵力截然不同。
是夜深沉,吴怀瑾将一柄乌黑玄铁短刃掷于她面前。
“拿起。”
他亲自演示最直接的杀戮技巧:直刺心口,反手划喉,贴身抹颈,下撩割腱。
每一式皆快如鬼魅,狠似毒蛇吐信,偏又无声无息,衣袂未动分毫。
“看明白了?”
“……明白了。”
她喉头发紧。
“练。”
随之而来的是无休止的重复。
对着那具标满穴位的硬木人偶,她一遍遍刺、划、抹、割。
汗水浸透单薄黑衣,紧贴肌肤,臂膀酸胀欲裂,亦未停歇。
不知过了多久,直至木人胸口被刺出深坑,边缘布满裂痕,吴怀瑾方令她停下。
他走到她面前,审视着几乎脱力的少女。
看着脚下力竭瘫软的少女,吴怀瑾眼底无波无澜。
魔尊御下,攻心为上。
时机已至。
他缓缓抬手,指尖凝聚起一缕幽暗光芒,那光芒流转不息,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本源气息。
“放开你的心神防御,彻底敞开神魂,承受本王印记。”
她身躯剧颤,指甲深掐入掌,留下月牙血痕。
完全放开神魂防御?
这意味着毫无保留的交付,生死再不由己!
父母期盼、族老重托、月下曾立的凌云之志……
属于“崔玥璃”的一切,在脑海中翻腾,发出最后悲鸣。
她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献祭的虔诚,彻底阖眼,任最后两行清泪滑落。
心神如同不设防的城池,所有戒备土崩瓦解,这是一种精神崩溃后的诡异平静。
吴怀瑾的指尖,虚点于她光洁眉心。
那缕幽光瞬间侵入!
冰冷!
霸道!
如同烧红的烙铁,携着不容抗拒的意志,狠狠烙印在她灵魂最核心、最柔软之处!
“啊——!”
凄厉至极的惨嚎被她死死压在喉底,化作破碎哽咽。
那不仅是灵魂被贯穿的剧痛,更似有一股外来至高意志,蛮横闯入其意识深处。
将一个代表绝对忠诚与归属的崭新印记,深深烙入魂核!
“我是崔玥璃……崔氏天骄……十岁炼气巅峰……”
过往的意识碎片在极致痛苦中狂乱飞舞,如风中残叶,迅速模糊。
她仿佛“看见”自己的记忆被无情翻阅,情感被粗暴剥离,所有支撑她的骄傲与坚持,皆被无形大手碾为齑粉……
不知持续多久,那足以令寻常修士魂飞魄散的痛苦才如潮水渐退。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而陌生的感知。
魂契,已成。
她与吴怀瑾之间,建立起一道无形却坚不可摧的桥梁,能模糊感应到另一端那浩瀚如渊的一丝气息。
她茫然“内视”着魂核深处那枚繁复、神秘、缓缓旋转的黑色符文。
它如同最深烙印,宣告着她的所有权归属,提醒着她已非自由之身。
恐惧与卑微如同冰冷藤蔓缠绕心脏。
然而,在这极致负面情绪中,竟奇异滋生出一丝扭曲的安定感。
仿佛终被套上项圈的野狗,无需再为前路迷茫,无需再独承抉择之苦,只需服从。
所有挣扎、痛苦、彷徨,似随旧“我”之死而终结。
但同时,一股巨大的、失去自我的空洞感席卷而来,令她恍惚——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