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连绵,数日不绝,将皇城浸润得湿漉漉一片。
朱红宫墙的颜色显得愈发深沉,琉璃瓦上的积水顺着飞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击出单调而清冷的节奏。
清晏殿内,吴怀瑾穿着一身家常的素白云纹绉纱袍,未束玉冠,墨发仅用一根乌木簪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落鬓角,更添几分闲适风流的姿态。
他斜倚在窗边的贵妃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白玉佩——并非静心苑被收走的那枚,而是他库中另一件相似的旧物。
他的目光似乎落在庭院中被雨水洗刷得翠绿欲滴的芭蕉叶上,实则心神早已与远在静心苑外某处屋檐下的酉影(春桃)相连。
通过那奇特的“洞观羽”共享的感知,他“看”不到清晰的画面,却能感受到一种情绪的色谱与生命能量的流淌。
静心苑内,那片原本如同死水潭般凝固、近乎漆黑的绝望气息,这几日,开始泛起一丝极其微弱、却持续存在的、淡灰色的“涟漪”。
那涟漪的中心,正是吴怀冬所在的位置。
“目标对那缕异香的依赖感正在缓慢增强。”
酉影冷静客观的意念传来,不带任何主观判断,如同记录天气变化,
“每日送食盒离去后,她会长时间停留在食盒旁,呼吸频率略有加快,似在捕捉残留气息。”
“昨日尝试用指甲扩大食盒侧缝,未果,情绪出现短暂焦躁,但未像以往那般彻底崩溃,而是……重新归于一种带着渴望的沉寂。”
渴望……
吴怀瑾指尖摩挲着玉佩,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对,就是渴望。
哪怕这渴望的对象,只是一缕虚无缥缈的、带着安抚力量的香气。
这说明,她求生的本能,那属于羔羊对“生机”最原始的向往,正在被重新激活。
尽管这“生机”,是他投下的、包裹着糖衣的毒饵。
“继续观察,记录她每日在食盒旁停留的时间,以及情绪波动的细微变化。”
他意念传令。
“是,主人。”
酉影的回应如同水滴落入深潭,瞬间归于平静。
切断与酉影的联系,吴怀瑾将手中的玉佩随意丢在一旁的小几上,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他站起身,缓步走向书案。
书案上,铺着一张他近日闲暇时绘制的工笔白描。
画的并非山水人物,而是一丛在雨中摇曳的幽兰,线条流畅洗练,寥寥数笔,却将兰叶的孤韧与花瓣的娇弱勾勒得恰到好处。
只是那兰花的根部,墨色显得尤为深重,仿佛扎根于一片不见天日的淤泥之中。
他提起一支紫毫小楷,蘸饱了墨,却悬在画纸上空,迟迟没有落下。
他在等。
等那头羔羊对那“香饵”的依赖,再深一些,深到变成一种习惯,一种支撑她在这无边黑暗中活下去的、扭曲的支柱。
那时,他便可斩断这支柱,或者……将其替换成完全由他掌控的东西。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某种独特韵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书房门外。
是戌影。
她没有敲门,也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最沉默的守卫犬,等待着主人的召唤。
吴怀瑾没有回头,依旧看着画纸,淡淡开口:
“进来。”
书房门被无声地推开,戌影走了进来。
她依旧是一身毫无装饰的玄色劲装,墨发高束,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线条利落的下颌。
她的脚步轻盈如猫,落地无声,周身气息收敛到了极致。
她走到书案前三步远处,没有任何犹豫,双膝直接跪下,上半身深深伏下,额头紧紧贴着冰凉的金砖地面,行了一个无比恭顺的大礼。
“主人。”
她的声音透过地面传来,沉闷而绝对服从。
吴怀瑾这才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她伏地的背影上。
她的脊背挺直,姿态却卑微到尘埃里。
“午影恢复得如何?”
他问道,语气平常得像是在询问一件工具的保养情况。
“回主人,”
戌影的头未曾抬起,声音依旧从地面传来,
“外伤已愈九成,左臂运转无碍。”
“经脉温养完毕,双腿筋骨强度胜于往昔。”
“基础灵力循环稳定,‘空’之天赋掌控……略有精进。”
“嗯。”
吴怀瑾应了一声,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抬起头来。”
戌影依言抬起头,但视线依旧恭敬地垂落在地面上,不敢与他对视。
她的面容清秀却缺乏生气,眼神如同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唯有在看向吴怀瑾鞋尖时,那寒水中才会掠过一丝近乎信仰般的绝对忠诚。
吴怀瑾伸出手,指尖并未触碰她,只是悬在她束发的墨色发带之上。
那发带质地普通,与她整个人一样,毫不起眼。
“你的发髻,有些松了。”
他忽然说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戌影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对她而言,任何一丝不合规矩、有损仪容之处,都是失职。
然而,吴怀瑾并未斥责。
他的指尖轻轻勾住了那根墨色发带的尾端,微微一拉。
如墨的青丝瞬间披散下来,垂落在戌影的肩头和背脊,带着一丝常年不见阳光的、冰凉顺滑的触感。
这突如其来的散发,让她那常年隐藏在利落发髻下的、属于女子的、一丝极其微弱的柔韧轮廓,短暂地显露出来,却又迅速被她周身那冷硬的气质所覆盖。
戌影猛地屏住了呼吸,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如同被拉到极致的弓弦。
灵魂深处的契约烙印让她无法反抗,但这种超出常规命令的、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亲昵与掌控意味的举动,让她从心底升起一股巨大的、混合着屈辱与茫然的战栗。
她像一只被突然抚摸了最敏感后颈的烈犬,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吴怀瑾的手指并未停留,而是顺着她披散下来的发丝,如同梳理般,缓缓向下梳理,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
他的指尖偶尔会掠过她紧绷的后颈皮肤,带来一阵阵细微的、令人心悸的麻痒。
“身为影卫,仪容亦不可废。”
他淡淡地说道,仿佛只是在陈述一条规矩,
“日后,需时时自省。”
“是……奴……谨记主人教诲。”
戌影的声音带着一丝极力压抑的颤抖。
她被迫仰着头,感受着那冰冷的指尖在自己发间穿梭,屈辱感如同藤蔓般缠绕着她的心脏,但另一种更深沉的、扭曲的、属于被主人亲自“打理”和“标记”的归属感,却也如同毒液般,悄然渗入。
这无关风月,只是一种更深层次的精神烙印,一种将她物化、彻底纳入其所有权的宣告。
片刻后,吴怀瑾收回了手,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随手为之。
“下去吧。”
“三日后,带午影来见我。”
“是。”
戌影几乎是立刻重新以额触地,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平稳,随即迅速起身,依旧低着头,倒退着离开了书房,甚至没有去理会自己披散的长发。
书房门重新合拢。
吴怀瑾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连绵的雨丝。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发丝冰凉的触感。
恩威并施,驯犬之道。
他要的,是绝对的忠诚,是连最细微处都烙印着他意志的工具。
他抬眼,望向静心苑的方向,目光幽深。
香饵已投下,犬马已砺锋。
接下来,该是收获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