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两日,清晏殿宫门紧闭,谢绝一切访客,只留德妃可自由出入。
殿内药香弥漫,吴怀瑾多数时间皆卧于榻上,面色依旧苍白,偶尔由云袖、云香搀扶着在殿内缓行几步,便显露出恰到好处的“疲惫”与“气短”。
这副病弱姿态,不仅安抚了日日前来探视、忧心忡忡的德妃,也让戌影、午影、乌圆等人愈发谨小慎微,将清晏殿守得铁桶一般,连只多余的飞鸟掠过宫墙都会引来数道警惕的目光。
然而,在这看似平静的养病表象下,吴怀瑾的神识却从未停止运转。
天雷刑罚的余威仍在隐隐作痛,更重要的是,识海中那刺目的负功德值,如同悬顶之剑,催促着他必须尽快采取行动。
“功德……”
他倚在窗边软榻上,望着庭院中初绽的玉兰,指尖无意识地在榻沿敲击。
直接行善?系统判定苛刻,动机稍有偏差便是徒劳,甚至反噬。
他需要找到一个既能大量获取功德,又符合他目前“病弱皇子”身份,且动机看似“纯粹”的办法。
目光掠过宫墙,仿佛看到了皇城之外,那些在初春寒风中挣扎求存的贫民。
一个念头渐渐清晰。
是日午后,德妃又来探视,见吴怀瑾精神似乎稍好些,正由云香伺候着喝一碗清淡的薏米粥。
“母妃。”
吴怀瑾放下粥碗,脸上带着病气未消的“柔弱”,以及一丝仿佛心血来潮的“善念”,
“儿臣病中静养,每每思及宫外百姓,或许亦有贫寒交迫、缺衣少食者。如今春寒未褪,儿臣心中……实在难安。”
他微微蹙眉,语气带着一种不染尘埃的悲悯。
德妃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露出欣慰与怜爱交织的光芒:
“我儿仁善,病中尚念及百姓疾苦,实乃苍生之福。”
她握住吴怀瑾的手,
“你想如何?母妃定当支持。”
吴怀瑾抬起眼,目光“清澈”而“恳切”:
“儿臣想……可否以清晏殿的名义,在城外设几处粥棚,施粥赠药,略尽绵力?也算为父皇母后,积些福报。”
他刻意将动机引向为帝后祈福,显得更为“无私”。
德妃大喜过望,连声道:
“好!好!此乃大善之举!母妃这就去安排,定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
她看着儿子苍白脸上那抹“圣洁”的善意,只觉得心中柔软一片,越发认定这个儿子心地纯良,与那些争权夺利的兄弟截然不同。
德妃行动力极强,不过半日功夫,一切便已安排妥当。
以九皇子吴怀瑾名义设立的粥棚,次日清晨便在京城几处贫民聚集的城门附近支了起来。
熬得浓稠的米粥,热气腾腾的馒头,还有几样治疗风寒的普通药材,虽不算丰厚,在这青黄不接的时节,对于挣扎在温饱线上的贫民而言,不啻于雪中送炭。
消息很快传回清晏殿。
吴怀瑾依旧“虚弱”地靠在榻上,听着云袖柔声禀报外面施粥的盛况,贫民如何感激涕零,口称“九皇子仁德”。
他脸上适时地露出“欣慰”而“疲惫”的笑容,仿佛了却一桩心事。
然而,识海中的系统光幕,却只是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叮!检测到宿主间接行善,布施贫苦,符合“扶危济困”隐性标准。动机偏差判定中……偏差率90%……功德奖励削减90%……】
【奖励发放:功德+5点。】
【当前功德值:-132点。】
看着那可怜巴巴的5点功德,以及依旧高达90%的动机偏差判定,吴怀瑾眼底的冰冷笑意几乎要压制不住。
果然如此!
这该死的系统,对他何其严苛!
耗费银钱,动用人力,博得“仁德”之名,最终却只换来这区区5点功德!
杯水车薪!
伪善!何其伪善的天道!
他强压下心头的暴戾,面上依旧是那副悲天悯人的虚弱模样,对云袖温声道:
“能帮到些许百姓,便好。此事……需持之以恒才好。”
清晏殿的施粥之举,在波谲云诡的朝堂中,并未掀起太大波澜,只当是九皇子病中无聊的善行,或是德妃为儿子博取名声的手段。
然而,在另一处宫殿,却有人对此嗤之以鼻,并看到了可乘之机。
长春宫内,虽已失了协理六宫之权,但多年经营,底蕴犹在。
姜贵妃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暖榻上,身着绯色宫装,容颜依旧娇艳,只是眉梢眼角带着挥之不去的戾气与阴沉。
麟德殿帛书一事,虽未直接将她定罪,却如同在她身上泼了一盆洗不掉的污水,让她在宫中举步维艰,对太子一系的恨意更是滔天。
“施粥?积德?”
姜贵妃听完心腹宫女的禀报,染着蔻丹的指甲狠狠掐进掌心,发出一声尖锐的冷笑,
“吴怀瑾那个病秧子,倒是会装模作样!和他那个故作清高的母妃一样,令人作呕!”
她眼中寒光闪烁,一个恶毒的念头涌上心头。
太子那边暂时动不了,拿这个看似与世无争的九皇子开刀,既能泄愤,说不定还能挑拨他与太子那边本就微妙的关系……
“去,”
她对着心腹宫女低声吩咐,
“找几个机灵点的,混到清晏殿的粥棚去……给他们加点‘料’。记住,手脚干净点,别留下把柄。”
她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本宫倒要看看,这‘仁德’之名,沾上了人命,他还如何装得下去!”
“是,娘娘!”
心腹宫女心领神会,悄然退下。
翌日,清晏殿的粥棚依旧人满为患。
然而,晌午刚过,一处粥棚前却突然发生了骚乱!
几名领了粥的贫民喝下后不久,竟纷纷倒地,口吐白沫,浑身抽搐!
“粥里有毒!九皇子的粥有毒!”
不知是谁尖声喊了一句,场面瞬间大乱!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哭喊声、咒骂声、践踏声交织成一片!
消息如同插了翅膀,飞快传回皇宫。
清晏殿内,吴怀瑾正由云袖伺候着用药。
闻听此讯,他执勺的手稳稳停住,脸上那抹“病弱”瞬间凝固,眼底深处,一丝预料之中的冰冷锐芒乍现即隐。
来了。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主人!”
戌影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书房角落,双膝跪地,声音带着凛冽的杀意,
“城外粥棚出事,疑似有人投毒,已致数人倒地!”
几乎同时,乌圆也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扑跪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和前所未有的愤怒:
“主人!是姜贵妃!奴的人看得清清楚楚,是她宫里的两个小太监混在人群里动了手脚!他们想陷害主人!”
吴怀瑾缓缓放下药勺,脸上没有惊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沉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他甚至轻轻咳嗽了两声,才用那依旧带着“虚弱”的嗓音开口,语气却斩钉截铁:
“传本王令:其一,戌影,即刻带人,封锁出事粥棚,控制所有相关人员,尤其是那两名太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其二,乌圆,将你掌握的证据,‘原封不动’,抄送一份,匿名递到……太子府门房。”
“其三,”
他目光转向闻讯赶来的云袖云香,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更衣。本王要亲自……去父皇面前,陈情请罪。”
殿内众人皆是一震!
亲自去请罪?
主人病体未愈,此去岂不是……
“殿下!您身子还未好利索,万万不可啊!”
云袖急声道,眼中满是担忧。
吴怀瑾却已挣扎着起身,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坚持”:
“粥棚以本王名义所设,出事岂能置身事外?纵是病躯,亦当承担。更何况……有人欲借此构陷,本王更不能坐视清白被污,令父皇母后蒙羞!”
他话语铿锵,配合着那苍白而“坚毅”的面容,竟有一种撼人心魄的力量。
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立刻领命:
“奴遵命!”
身影一闪即逝。
乌圆也重重磕头:
“奴明白!定叫太子那边‘惊喜’万分!”
云袖云香见状,知劝阻无用,只得含着泪,连忙上前为他更衣。
她们小心翼翼地为吴怀瑾换上亲王朝服,束起玉冠,动作轻柔,仿佛怕碰碎了这具看似脆弱却蕴藏着惊人意志的躯体。
吴怀瑾任由她们摆布,目光透过窗棂,望向养心殿的方向。
姜贵妃的毒计,太子的野心,八皇子的窥伺……这潭浑水,正好让他这“病弱仁德”的皇子,再去搅动一番。
而功德……或许,就在这“舍身请罪”、“力证清白”的戏码之后。
他整理了一下衣冠,脸上重新挂起那副带着病容的、温和而“坦荡”的面具,迈步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