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清晏殿内室,吴怀瑾斜倚在紫檀木嵌螺钿美人榻上,任由云香为他按摩太阳穴。
少女指尖带着清雅的茉莉香,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她今日穿着藕荷色绣缠枝莲纹的宫装,袖口略宽,露出一截凝霜皓腕。
殿下,
云袖端着鎏金狻猊香炉进来,炉内燃着新调的安神香,
今日用的是沉水香,掺了些许龙脑,最是宁神。
她将香炉置于榻边矮几上,动作轻盈如蝶。
烟气袅袅升起,在昏黄烛光中盘旋。
吴怀瑾闭目不语。
功德值虽缓慢增长,却始终未能突破负值。
他需要更精准的,更需要将这些举动转化为实质的助力。
静心苑那头已初现驯服之态,是时候再加一把火。
更衣。
他忽然睁开眼,眸中幽深似寒潭。
云袖云香连忙上前伺候。
他选了一身玄色暗云纹常服,衣料是江南进贡的冰绡,在烛光下泛着隐约流光。
腰间束一条墨玉腰带,正中嵌着鸽卵大小的琥珀,内里封着一只振翅欲飞的墨蝶。
戌时三刻,静心苑。
吴怀冬蜷在角落里,身上裹着那件深青色棉袍。
几日温饱让她的神智渐渐清明,却也让她更清晰地感受到那份无形的束缚。
脑海中不时回荡的活着、有用,像一道咒语,将她牢牢禁锢。
忽然,一阵极淡的异香飘来。
不是往日饭菜的味道,而是某种清冷幽远的香气,似雪中寒梅,又似月下幽兰。
她下意识深吸一口,只觉得神魂为之一清,连日来的浑噩竟消散几分。
她挣扎着爬向门口,只见食盒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素白瓷瓶,瓶身没有任何纹饰,只有瓶口隐隐透出些许莹白光泽。
那异香正是从瓶中散发出来。
是谁?
她颤抖着伸出手,将瓷瓶紧紧攥在手中。
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却又舍不得放开。
这香气让她想起母妃宫中那些名贵的香露,只是更加清冽,更加...神秘。
像被蛊惑般,她拔开瓶塞,小心翼翼地将瓶口凑近鼻尖。
更浓郁的香气涌入,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安抚力量,让她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
这一刻,她仿佛暂时逃离了这令人窒息的囚笼,置身于某个虚幻的安宁之境。
她将瓷瓶紧紧捂在胸口,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眼中泪光闪烁,却不再是纯粹的绝望,而是一种复杂的、掺杂着依赖与恐惧的悸动。
同一时刻,清晏殿书房。
吴怀瑾指尖轻抚青玉扳指,通过酉影的洞观羽感知着静心苑内的一切。
那瓷瓶中是他特意调制的清魂露,掺了一缕极淡的魔魂本源,能在安抚神魂的同时,潜移默化地加深受用者对他的依赖。
戌影。
他声音低沉。
玄色身影应声而现,跪伏在地:
奴在。
明日,将这份名单送到都察院李御史府上。
他递过一卷帛书,
记住,要让他以为是八皇子的人所为。
帛书上记录着太子门下几个官员贪墨漕银的证据,虽不致命,却足以让太子焦头烂额。
戌影双手接过,额头触地:
奴明白。
看着她恭顺的姿态,吴怀瑾忽然想起日间德妃提及崔家欲为崔玥璃相看亲事之事。
他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崔家那边,你去打点。
本王的影卫,岂是他人可觊觎的。
戌影身形几不可察地一僵,随即更深地伏下身去:
谢主人。
子时,城西暗巷。
午影(阿娜尔)如鬼魅般穿行在阴影中。
她刚刚解决了名单上第三个目标——一个专门为太子处理脏事的江湖术士。
脸上隐息嚼的皮带深深勒进肌肤,她却浑然不觉疼痛,浅褐色眼眸在夜色中亮得骇人。
忽然,她耳廓微动,捕捉到一阵极轻微的衣袂破空声。
不是目标,是另一拨人。
她迅速隐入墙角暗处,屏息凝神。
只见几道黑影从不远处的屋顶掠过,行动间透着训练有素的利落,方向赫然是八皇子府邸。
太子的暗枭?
午影眼中寒光一闪。
看来主人投下的石子,已经让这些游鱼开始互相撕咬了。
她悄无声息地跟上,像一匹敏锐的猎马,在暗夜中追踪着猎物的踪迹。
丑时初,八皇子府。
吴怀信尚未就寝,正在书房对弈。
烛光映着他清俊的侧脸,执棋的手指修长如玉。
忽然,他执棋的手微微一顿,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来了。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几声闷响,随即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侍卫推门而入,低声道:
殿下,擒住三个,服毒自尽了。
吴怀信放下棋子,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
可查出身份?
身上有东宫的标记。
侍卫呈上一枚刻着枭鸟纹的铜牌。
我那太子兄长,真是越来越沉不住气了。
吴怀信轻笑,眼中却无半分笑意,
将这些东西,原封不动地送到京兆尹衙门。
侍卫退下后,吴怀信踱至窗边,望着沉沉的夜色。
老九近日动作频频,慈幼局、静心苑...看似仁善,却总让人觉得另有深意。
还有那暗中清理漕帮的神秘势力...
这潭水,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寅时三刻,清晏殿。
吴怀瑾站在窗前,望着东方渐白的天色。
乌圆刚刚回报,太子派往八皇子府的暗枭全军覆没,八皇子反手就将证据送到了京兆尹。
这场狗咬狗的好戏,正按照他预设的剧本上演。
「酉影。」
他意念微动。
「奴在。」
远在静心苑外的酉影立刻回应。
清魂露,效果如何?
「目标对香露产生强烈依赖,情绪明显稳定,对的接受度提升。」
「神魂波动中,依附感持续增强。」
很好。
香饵已下,就看这头能走到哪一步了。
他转身走向书案,铺开一张宣纸。
云袖连忙上前研墨,动作轻柔。
墨香与安神香的香气交织,在室内缓缓流淌。
殿下要作画?
云袖轻声问道。
吴怀瑾未答,执笔蘸墨,在纸上勾勒起来。
笔锋凌厉,墨色浓淡相宜,不多时,一只困于笼中的雀鸟雏形渐现。
雀鸟眼神惊恐,羽翼凌乱,偏偏笼门洞开,它却不敢振翅飞出。
云袖看着画,心中莫名一颤。
这画中的雀鸟,竟让她无端想起静心苑中的七公主。
吴怀瑾放下笔,目光落在画上,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驯兽之道,在于让其习惯囚笼,甚至依赖囚笼。
当笼门大开时,它反而会主动回到笼中。
就像静心苑那头渐渐驯服的,就像这朝堂上互相撕咬的。
他抬手轻抚画中雀鸟,指尖在笼门处停留片刻。
猎网已张,只待收网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