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宫中,熏香袅袅,陈设华贵典雅。
吴怀瑾被云袖和云香几乎是半抬着进了宫门,立刻引得殿内侍立的宫女一阵低呼骚动。
他脸色白得吓人,额角冷汗涔涔,嘴唇失了血色,身体软软地倚在两名侍女身上,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那双平日深邃的眼眸此刻涣散无神,只剩下惊惧过后的余悸。
“瑾儿!”
德妃原本正由宫女伺候着用早膳,见到儿子这般模样,惊得立刻站了起来,快步上前,保养得宜的脸上写满了心疼与慌乱,
“这是怎么了?昨日不是还好好的?快!快扶到暖榻上!”
宫女们七手八脚地将吴怀瑾安置在铺着软绒的暖榻上,德妃亲自接过云袖递来的热帕子,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额角的冷汗。
“母妃……母妃……”
吴怀瑾抓住德妃的衣袖,手指冰凉,微微颤抖,声音虚弱得如同游丝,
“儿臣……儿臣做了个噩梦……好可怕……”
“不怕不怕,梦都是反的,母妃在这里。”
德妃心疼地拍着他的背,柔声安抚,如同哄着幼童。
“不……不是的……”
吴怀瑾猛地摇头,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那是一种纯粹到极致的恐惧,看得德妃心头一揪,
“儿臣梦见……梦见有黑色的影子……抓走了一位皇兄……把他拖进了一个……一个全是香味的地方……那里有……有很可怕的眼睛在看着……皇兄在哭……在喊救命……”
他断断续续地描述着,语句破碎,却精准地勾勒出惊悚的画面。
“黑色的影子?香味?眼睛?”
德妃的脸色渐渐变了。
身为后宫妃嫔,她对某些阴私手段并非一无所知,尤其是近来宫中风波不断。
皇子被掳?
这可不是小事!
“瑾儿,你看清是哪位皇兄了吗?”
德妃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带着一丝紧张。
吴怀瑾茫然地摇头,泪水滑落苍白的脸颊:
“看不清……黑乎乎的……只知道是皇兄……他们……他们还要用皇兄……去打开什么‘门’……说需要皇室血脉……”
“皇室血脉!”
德妃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若只是寻常噩梦也就罢了,可牵扯到“皇室血脉”、“打开门”这等诡异之事,就由不得她不重视了!
尤其是最近碧梧宫、冷宫接连出事,更是让她心生警惕。
她看着儿子惊魂未定、脆弱不堪的模样,心疼之余,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这梦……未免太过具体,太过巧合!
“瑾儿别怕,母妃在这里,没人能伤害你。”
德妃将儿子搂在怀里,眼中却闪过一丝决断。
她示意心腹嬷嬷立刻去关闭殿门,隔绝内外。
“此事非同小可,”
德妃抚摸着吴怀瑾的头发,语气凝重,
“你身子弱,许是冲撞了什么,或是……真的感应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你且安心在母妃这里休息,母妃……母妃需得让你父皇知晓。”
吴怀瑾依偎在德妃怀中,如同受惊的雏鸟,轻轻“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仿佛因为倾诉了恐惧而耗尽了力气,沉沉睡去。
只是,在那闭合的眼帘之下,他的心神却通过魂契,冷静地关注着外界的风云涌动。
德妃轻轻将他放平,盖好锦被,示意云袖云香好生看护。
她自己则起身,走到外间,对那名心腹嬷嬷低声吩咐了几句。
嬷嬷面色肃然,连连点头,随即悄然从侧门离开,脚步匆匆,方向赫然是养心殿。
几乎就在德妃的心腹嬷嬷离开不久。
但他的父皇,绝非易与之辈。
一个简单的“噩梦”,不足以取信;一个刻意的“告发”,反而会引火烧身。
他需要编织一个更为精巧的局,一个让多疑的父皇自己“发现”真相,并坚信这是自己英明决断的局。
“戌影。”
他声音低沉。
玄色身影无声跪地。
“两条线。”
吴怀瑾语速平稳,却带着冰冷的杀伐之气,
“第一,确认酒窖南边废弃排污口的地道痕迹,并放下几具鼠尸,留存证据,但不要清理干净,留一些明显的、指向香料铺方向的痕迹。”
“第二,酉时三刻,在香料铺临近的‘百味居’酒库制造一场可控的失火,火势不必大,但烟雾要浓,要足以引发骚动和官府的注意。”
“奴领命!”
戌影叩首消失。
她明白,主人不仅要借力,还要制造借力的契机。
在一处人来人往的转角,有人脚下一个踉跄,手臂“无意间”扫落了那个装着特殊香粉的青瓷花瓶。
“啪嚓——”
碎裂声清脆。
香粉飘散,其味极淡,却经久不散。
这香味,是吴怀瑾根据前世记忆特意调配的。
它有一个微不足道,但在此刻至关重要的特性——能与沙蝎宗密室泄露出的、被戌影确认过的某种阴寒灵力产生极其微弱、难以察觉的共鸣。
这共鸣,绝非普通修士或侍卫能感知,但他相信,对于神识足以笼罩部分皇城、对龙气掌控精细入微的父皇而言,这片区域突然出现的、与那阴寒灵力隐隐呼应的“异样”,足以引起他一丝本能的警惕。
养心殿内,正在批阅奏折的皇帝吴天,执笔的手微微一顿。
他抬起头,那双蕴含着无尽威严的眼眸深处,仿佛有金色的流光一闪而逝。
他并未看向任何方向,只是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就在刚才,他散布于皇城各处的龙气感知网络,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与整个皇城气运格格不入的“杂音”。
那杂音带着一丝阴邪的甜腻,源头模糊,但大致方位……似乎在外城?
是错觉?
他放下朱笔,指尖在御案上轻轻敲击着。
就在这时,殿外太监低声禀报,德妃娘娘身边的心腹嬷嬷有紧急事宜求见。
“宣。”
皇帝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嬷嬷进殿,跪地行礼后,便将九皇子清晨惊梦、噩梦内容以及德妃的担忧,原原本本、分毫不差地禀报了上来,尤其突出了“皇子被掳”、“邪祟”、“皇室血脉”、“打开门”等关键词语。
皇帝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眼睛,越来越沉,越来越冷。
噩梦?巧合?
他指节无意识地在御案上轻叩,脑中飞速推演着各种可能。
老九体弱多病,心思单纯,其噩梦或许是某种感应?
还是……有人借一个病弱皇子之口,在传递信息,或是在布局?
将朕的视线引向西城?
目的是什么?铲除异己?
抑或是老九身边或他本人,与某些势力有染,此刻是在用这种方式“告密”或“撇清关系”。
一个病弱皇子的梦呓,进退皆宜。
那丝异常的香气、鼠毙的凶兆、老九的噩梦……这些线索出现的时机太过“恰到好处”,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轻轻拨弄。
但是,皇帝眼底寒光一闪,无论幕后是否有推手,西城那个香料铺的“异常”是真实存在的。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传朕口谕。”
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带着帝王的果决与多疑,
“着暗卫统领,派一队‘影龙卫’暗中包围胡记香料铺,许进不许出,严密监控,暂不行动。再传令钦天监,携‘定星盘’秘密探查该处地脉及灵力波动。立刻核查所有皇子今日行踪!”
他没有立刻雷霆一击,而是先派出了眼睛和耳朵。
一道道命令,如同无形的雷霆,瞬间从养心殿发出,搅动了整个皇城暗流下的风暴!
“影龙卫”,皇帝手中最神秘、最锋利的暗刃之一,直接听命于帝王,轻易不动,动则必见血!
“定星盘”,钦天监镇监之宝,可定地脉,察邪祟!
他要以雷霆万钧之势,将那可能威胁到皇室根基、亵渎皇权的毒瘤,连根拔起!
影龙卫统领与钦天监监正领命欲退。
“且慢。”
皇帝忽然开口,目光落在虚空某处,仿佛能穿透宫墙,
“派两名‘隐龙卫’,调查九皇子最近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梦魇前后的细微神情,朕都要知道。”
“隐龙卫”是比“影龙卫”更隐秘的存在,直属于皇帝,专司对皇室内部及重臣的监控。
这道命令,意味着皇帝对信息的源头,他的九儿子,产生了最深的审视。
吴怀瑾依旧“昏睡”在德妃宫中的暖榻上,呼吸平稳,仿佛对外界天翻地覆的变化一无所知。
然而,通过魂契,他清晰地接收到了戌影传来的、带着震撼的意念波动。
「主人!大批影龙卫出现!已彻底包围胡记香料铺!气息……至少有三位金丹巅峰带队!」
成了!
那几具微不足道的鼠尸,在此刻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皇帝的疑心彻底坐实为杀意
吴怀瑾心中冷笑。
若非借皇帝这把最快的刀,他贸然前去,后果不堪设想。
「戌影,撤!远离那片区域,监控外围即可!酉影,静心苑那边如何?」
「主人,静心苑一切如常,目标依旧握紧玉符。」
「午影,待命状态解除,继续药浴恢复。」
他冷静地下达着指令,如同最高明的棋手,在棋盘风云变幻之时,悄然将自己手中的棋子收回安全地带,静观其变。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继续扮演好这个受到惊吓、虚弱无助的皇子。
风暴已然被引动,猛虎已然出闸。
他只需要安静地躺在安全的巢穴里,等待着猛虎将那些碍眼的荆棘与毒蛇,撕咬得粉碎。
他没有直接“告发”,而是精心撒下了“异动”、“预言”、“线索”和“催化事件”的种子,引导着多疑的父皇自己循着线索,一步步“发现”了“真相”,并毫不犹豫地挥下了屠刀。
借力打力,最高明之处,在于让被借力者以为,一切尽在自己的掌控和谋断之中。
猎手未必总要亲自冲锋陷阵。
有时,引导猛虎自行发现猎物并扑杀,才是真正不着痕迹的高明。
他抛出的不是石子,而是一连串精心设计的路标,最终让猛虎的怒火,精准地焚毁了目标,而他自己,依旧安然置身事外,不染尘埃。
然后,他或许可以……趁机去捡拾一些,猛虎不屑一顾,却对他至关重要的“战利品”。
比如,那个“睡着的大盒子”里,究竟装的是谁?
又比如,沙蝎宗费尽心思想要打开的“门”后面,那所谓更“本质”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他闭着眼,嘴角在无人察觉的阴影里,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借刀杀人,驱虎吞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