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尽残存所有意念,不再对抗冰火折磨,而是如高明走钢丝者,将全部心神用于感知那丝微弱“秩序”,努力艰难地让意识频率去贴近它,模仿它。
让冰冷与灼热不再无序冲撞,而是在他意识引导下(更确切是“顺应”下),形成一种极脆弱、极危险的动态平衡。
这过程,比凌迟痛千万倍。
每一次意识微调,都像用灵魂摩擦烧红铁板与万载玄冰。
他的意识在尖叫,在哀嚎,仿佛下一刻就会崩碎成无。
但他未停。
魔尊的意志,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那是对生的贪,对消亡的厌,是踏尸山血海登顶后,绝不容己跌落尘埃的偏执!
时间在非人折磨中失却意义。
或只一瞬,或已永恒。
终于,那肆虐的能量乱流,似乎……平息了一丝?
不,非平息,是它们找到了一种极不稳定、如刀尖起舞的“共处”方式。冰冷与灼热仍在,但它们冲撞的力度,似减弱了微不可察的一丝。
灵魂本源崩溃的趋势被强行扼制,维持在一个摇摇欲坠、却暂不立毁的临界点。
吴怀瑾“感觉”自己终于从那彻底湮灭的深渊边缘,被拉回了一寸。
他仍在黑暗痛苦之海沉浮,但至少,他暂时……“存在”了。
他无法多思,无法感知外界,所有意念皆用于维持这脆弱平衡。
像狂风中欲折的芦苇,用尽全部生命力,只为……不被连根拔起。
清晏殿内。
戌影仍如黑石雕跪伏榻前。感官提至极致,死死锁着榻上微弱气息。
忽地,她敏锐察觉,主人那原紊乱微弱、仿佛随时会断的呼吸,似乎……变得稍平稳了一丝?
虽仍轻不可闻,但那令人心悸的断续感减轻了。
紧接着,她见吴怀瑾紧蹙的眉头,几不可察地松了一毫。
一直因痛苦微痉的手指,也缓缓放松,无力搭在锦被上。
他周身的灵魂波动,虽仍如破碎琉璃布满裂痕,但那疯狂逸散、濒临崩溃的迹象,似被无形力量强行束缚,维持在一种极危险却暂稳的低态。
他……稳住了伤势?!
戌影几乎不敢信。
那样重的魂源之伤,加可怕反噬,主人竟靠自己在昏迷中生生稳住?!
一股混杂狂喜、庆幸与更深忧的洪流,瞬间冲垮她强持的冷静。
眼眶不受控泛酸,她忙将头更低埋下,肩几不可察地微颤。
主人还活着!
他挺过来了!
但她亦清晰知,这只是暂时。
主人现状态,如燃尽、仅凭意志维最后火光的残烛,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让这微光彻底熄灭。
她须更警惕,更小心地守。
她调整跪姿,让自己如最默之影,与内殿昏暗彻底融一,连呼吸都敛至近乎消失。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角落墨玉匣。
这一次,眼神复杂难言。
是此物几乎夺主性命,但似乎……也因它,主人在绝境中寻到了一丝微妙契机?
她不明关窍,但知主人付出了何等惨烈代价。
殿外,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殿内,那微弱而平稳的呼吸,成了戌影世界中唯一的坐标,支撑她全部意志。
残烛虽弱,犹在摇曳。
不知又过多久,吴怀瑾额角渗出冷汗,呼吸变得粗重几分,沉重躯壳内凝聚起一丝微弱生机。
戌影猛地抬头,紧看他面容变化。
他浓密睫毛颤了一下,又一下。紧闭的眼帘如挣万钧枷锁,艰难缓慢地掀开一丝缝隙。
模糊光线刺入,带来眩晕刺痛。他见昏暗烛光,熟悉殿顶藻井,以及榻边那跪伏抬头、眼中盈满激动与忧切的玄色身影。
视野模糊,焦距涣散。
但他知,他“回来”了。
喉干涩如砂纸摩擦,他试图发声,只逸出一声沙哑破碎的气音。
“……水……”
这微几不闻的声音,落戌影耳中却如天籁!
“主人!”
她瞬间弹起,动作快却轻,冲至桌边倒了一直温着的清水,小心单膝跪榻边,轻柔托他后颈,将水杯凑他干裂唇边。
动作带着近乎虔诚的小心,指尖因激动紧张微颤。
微凉清水滑过喉,滋润干涸,带来真实活着的感知。
他贪婪咽了几小口,便无力摇头。仅此微动,已让他眼前发黑,魂源处传来清晰抗议。
戌影立刻放杯,轻将他放平。
他闭眼缓了片刻,才重新蓄起一丝力,再睁眼。
视野清了些,看清戌影那总缺表情的脸上写满未敛的忧,以及那双沉静眼眸深处几乎溢出的赤红。
“我……睡了多久?”
声仍沙哑虚弱,却已能成句。
“回主人,一夜,又一白天。现是第二日晚上。”
戌影声压得平稳,但细听能辨一丝不易察的哽咽。
一天两夜……吴怀瑾心微沉。时不长,却足生变。
“外面……何动静?”
他问得艰难,字字费力。
“回主人,皇后娘娘派人问安,被奴以主静修挡回。德妃娘娘送了补品。八皇子府……暂无新讯。静心苑……酉影报,目标状态稳。”
戌影简赅回报,目光不离他面,密切注他状态。
吴怀瑾微颔首,幸无不可控事发生。
他目光缓缓转向角落墨玉匣。
“它……如何?”
戌影随他目光看去,眼神复杂:
“自主人昏迷,它一直安静。那层……怪光,也一直在。”
吴怀瑾默然。
冒险苦果,他尝够。
但那一线生机,他似乎也抓住了。
现他需尽快恢复,哪怕只一点点行动力。
“丹药……”
他看戌影。
戌影立会意,从怀取出一玉瓶:
“最好的‘蕴神丹’,一直备着。”
她倒出一颗龙眼大小、散柔晕的丹药,再小心托起他,喂入他口。
丹入口即化,作温和药力,缓滋他千疮百孔的灵魂与身。
虽对灵魂本源创伤效微,至少能缓解表虚与疼痛。
服丹后,吴怀瑾觉稍好受,但极度疲惫随之涌来。
仅几句话,动念,几乎耗光他刚凝的一点精力。
他重新闭眼,声低几不闻:
“戌影……守着……需再歇……”
“是!主人安心歇,奴誓死守护!”
戌影重叩首,声坚无比。
吴怀瑾不再言,放任自己沉入由药力带来的、相对安稳的沉睡。
这一次,非意识湮灭的黑暗,而是带恢复希望的休憩。
清晏殿内,烛火轻跳。
戌影重新跪伏榻前,姿态比先前更虔,更警惕。
微光已醒,残烛未熄。
漫夜似乎终见一丝黎明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