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法结束后的第七日，青云宗后山禁地。
龙傲天盘膝坐于一座天然石台之上，四周是飞瀑流泉，古木参天。
此处灵气浓郁得几乎凝成液态，是青云宗灵脉的核心之一，平日唯有宗主或为宗门立下大功者方可进入修炼。
然而此刻，龙傲天周身五色光华流转，却并非在吸收灵气，而是在以一种极其玄奥的节奏，与天地共鸣。
石台之外十丈处，颜如雪白衣静立，目光始终落在道侣身上。
她手中托着一枚冰晶，晶体内有蓝色流光缓缓旋转。
这是她以冰凤血脉秘法凝成的“护心镜”，能感应方圆百里内的一切灵力波动，若有异动，她将第一时间察觉。
“已经三日了。”狂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刻意收敛了剑气，脚步轻如鸿羽。
墨尘子与他并肩而立，手中拿着一卷古朴的玉简，眉头微蹙。
“三日来，傲天周身灵气循环一千八百次，每一次循环都比前一次缓慢半分。”
“但每一次循环后，他身上的‘道韵’就浓厚一分。这绝非寻常修炼，更像是在……参悟某种至理。”
狂战凝神望去，确实如此。
龙傲天明明就坐在那里，却给人一种既真实又虚幻的矛盾感。
仿佛他既是石台上的那个人，又是这片天地本身的一部分。
“他在感悟天道。”
颜如雪轻声开口，声音清冷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开坛讲法时，他说过触及了渡劫期的瓶颈。我原以为会是力量的积累或心境的突破，但现在看来他触碰到的，是更深层的东西。”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石台上的龙傲天忽然睁开了眼睛。
双目之中，分别涌现出两团截然不同的光芒。
左眼金光璀璨如大日，右眼蓝光深邃如幽海。
紧接着，他的眉心、胸口、丹田三处，也依次亮起青、赤、黄三色光华。
五色齐现，却又彼此独立，在他身上形成了五个泾渭分明的灵气漩涡。
“这是……”墨尘子脸色一变，“五灵根失衡？不，不对！”
那五个漩涡虽然各自旋转，却在旋转到某个临界点时，会忽然交换一丝灵气。
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
一个完整而缓慢的五行相生循环，正以龙傲天为枢纽，在他体内与体外同时进行。
更惊人的是，随着这循环的持续，以石台为中心，方圆百丈内的天地开始出现异象。
左侧的古木枝叶无风自动，焕发出远超寻常的勃勃生机；
右侧的瀑布水流在空中凝滞一瞬，而后化作漫天水雾，每一滴水珠都晶莹剔透；
前方的岩石表面浮现金属光泽；后方的泥土蒸腾起氤氲黄气；
而龙傲天身下的石台，竟隐隐透出炽热之意。
金木水火土，五行异象，同时显化！
“他在以自身为媒介，引动天地间的五行本源。”
颜如雪深吸一口气，手中冰晶光芒大盛，已做好随时出手护法的准备。
石台上，龙傲天的意识却已进入了一种玄之又玄的状态。
三日前的讲法，他将自己修行至今的体悟系统梳理、倾囊相授。
本意是惠及他人，却没想到，这一过程反而让他对自己的“道”有了前所未有的清晰认知。
就像一个人平日里呼吸自如，从不思考呼吸的奥妙，直到需要向他人讲解如何呼吸时，才会发现这简单动作背后蕴含的复杂机理。
此刻，他的意识仿佛分成了五个部分，又浑然一体。
一部分化作锐金，感受着天地间一切“锋锐”“坚硬”“肃杀”的法则。
他“看到”山石内部晶体的排列，感受到飞剑破空时的轨迹，甚至隐约触及了更高层面的“切割”“分离”之道。
一部分化作青木，与山川草木共鸣。
他“听到”古木根系深扎大地的声音，感受到灵草吸收日月精华的韵律，明悟了“生长”“繁衍”“连接”的本质。
水之意识如溪流奔涌，感知着“流动”、“渗透”、“滋养”的真理；
火之意识如烈焰升腾，体会着“燃烧”“转化”“净化”的奥义；
土之意识如大地厚重，承载着“稳定”“包容”“孕育”的道韵。
五行轮转，生生不息。
在这般状态下，龙傲天“看”到了此前从未见过的景象。
天地间无处不在的灵气，并非混沌一片，而是由无数细若微尘的五行粒子构成。
这些粒子按照某种至高的规律排列、运动、转化，构成了世界的基石。
而修士修炼，本质上就是引导、炼化、掌控这些粒子。
单灵根修士之所以容易修炼，是因为他们天生与某一类粒子亲和，只需专注于一种，便可快速积累。
五灵根修士之所以艰难，是因为他们需要同时引导五种粒子，且必须让这五种粒子在体内达成某种动态平衡。
否则五行相克，反噬己身。
“平衡……”龙傲天心中闪过这个念头。
就在这一刹那，他体内五个丹田同时震动！
五颗大乘期元婴从沉睡中苏醒，它们不再是盘膝打坐的婴儿模样，而是化作了五尊小小的、散发着不同光芒的“神灵”。
金神持剑，木神捧枝，水神托瓶，火神执灯，土神负山。
五尊神灵同时睁眼，目光穿透龙傲天的身体，望向那五个灵气漩涡。
漩涡开始加速旋转，疯狂吞噬着天地间的五行灵气。
这一次不再是温和的共鸣，而是霸道地攫取！
“不好！”墨尘子脸色大变，“如此狂暴的吸收，会惊动灵脉本源！傲天，快停下！”
然而龙傲天已进入深层次悟道状态，对外界的呼喊充耳不闻。
五个漩涡越转越快，形成五道冲天而起的光柱。
金色光柱锋锐无匹，青色光柱生机盎然，蓝色光柱浩瀚深邃，赤色光柱炽热狂暴，黄色光柱厚重沉稳。
五道光柱在百丈高空交汇，碰撞！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反而是在碰撞的中心，出现了一个微小的、混沌的“点”。
那个点起初只有针尖大小，却散发出让颜如雪、墨尘子、狂战三人同时心悸的气息。
那不是力量的压迫，而是更高层次法则的显现。
混沌点缓缓旋转，每旋转一圈，就放大一分。
三圈之后，已化作拳头大小，其内隐约可见日月星辰虚影、山川河流轮廓、草木生灵形态……仿佛一个微缩的天地正在其中孕育。
“天地产物，造化之机……”
墨尘子喃喃道，眼中满是震撼，“这是唯有触摸到渡劫期瓶颈的修士，在深层次悟道时，方有可能引动的‘天道投影’！古籍记载，能见到此景者，万中无一！”
话音未落，那混沌球体忽然一颤，其中景象骤变！
日月陨落，山川崩毁，草木枯萎，生灵涂炭，一片末日之景。
与此同时，龙傲天身体剧震，嘴角溢出一缕鲜血。
五色光柱剧烈晃动，仿佛随时可能崩溃。
“道心有瑕！”颜如雪瞬间明白过来，冰凤血脉全力运转，便要冲入石台范围。
“别过来！”龙傲天的声音忽然在她脑海中响起，虽然虚弱，却异常坚定，“这是我的劫……必须自己渡。”
石台上，龙傲天强行稳住心神，五尊元婴神灵同时举起手中的“器物”。
金剑斩向虚无，木枝焕发生机，水瓶倾泻甘霖，灯火照亮黑暗，山岳镇守四方。
五道意念，合而为一。
“我之道，非毁灭，非独善。”
龙傲天的意识在混沌中回荡，“我曾为草芥，知众生之苦；我曾持剑守土，明守护之责；我曾开坛讲法，悟传承之重。我的道，是——”
五色光华骤然内敛，全部收入他体内。
那混沌球体中的末日景象瞬间凝固，而后如镜面般破碎。
取而代之的，是一幅新的景象：
草木枯荣有序，四季轮转不息；生灵虽有争斗，却总体和谐；天地虽有灾劫，却总留一线生机。
毁灭与新生，混乱与秩序，个体与整体无数看似对立的法则，在此达到了微妙的平衡。
“平衡之道。”
龙傲天缓缓吐出这四个字。
混沌球体光芒大放，化作无数光点，如春雨般洒落，融入他的身体、元婴、乃至灵魂深处。
五道光柱消失，五行异象平息。
石台周围恢复平静，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唯有龙傲天依旧盘坐，面色苍白如纸，气息却深沉如海。
他身上的道韵已彻底内敛，若不仔细感知，甚至会以为他只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
“返璞归真……”狂战长长吐出一口气，眼中满是敬畏。
颜如雪快步上前，冰晶化作柔和蓝光笼罩龙傲天，检查他的伤势。
片刻后，她眉头微舒：“灵力透支严重，元神损耗巨大，但根基无损，反而更加稳固了。”
龙傲天缓缓睁开眼，眼神清澈而深邃，仿佛能倒映出整片天空。
“我看到了。”
他轻声说，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也有掩不住的明悟，“渡劫期的瓶颈，不是力量的积累不够，也不是心境有缺。而是……我还没有真正理解，我之‘道’与这片‘天地’的关系。”
他站起身，身形微微摇晃，颜如雪立刻扶住他。
“刚才那天道投影中的末日景象，并非幻象。”
龙傲天望向远方的天际，目光悠远，“那是天地对我的警示——若我之道走偏，一味追求力量而不顾平衡，终将引来灾劫。”
“渡劫期……渡的不只是天雷地火之劫，更是自身道心与天地法则的契合之劫。”
墨尘子走上前，递过一瓶丹药：“先恢复元气，你既已明悟瓶颈所在，接下来打算如何？”
龙傲天服下丹药，调息片刻，脸色稍缓。
“闭关苦修已无意义。”他摇头，“我需要去‘看’，去‘听’，去‘感受’。看世间百态，听众生心声，感受天地运行最细微的韵律。”
“我的五灵根让我能感知五行，但五行只是天地的一部分。真正的平衡之道，需要更广阔的视野。”
“你要入世游历？”颜如雪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龙傲天点头，握住她的手，“但这一次，我想一个人去。”
颜如雪手指微微一紧。
龙傲天轻声解释，“我需要以最平凡的身份，去经历最真实的人生。你在身边，我难免会依赖，也难以真正融入凡俗。”
沉默片刻，颜如雪松开了手，眼中虽有担忧，却更多的是理解。
“何时出发？”
“三日后。”
龙傲天看向墨尘子和狂战，“宗内事务，就拜托师叔和狂战兄了。我此行不会显露修为，也不会干涉世事，只做一个旁观者、体验者。”
墨尘子郑重应下：“你放心。只是切记，若遇生死危机，莫要执着于‘平凡’。”
龙傲天微笑点头。
三人离开后，石台上只剩下他与颜如雪。
夕阳西下，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会每日向这枚冰晶传一道平安讯息。”
龙傲天从怀中取出一枚与颜如雪手中相仿的冰晶，只是略小一些，“你也无需太过担心，以我如今修为，只要不主动招惹是非，九州之内能伤我者，屈指可数。”
颜如雪将冰晶贴身收好，忽然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他。
“我担心的不是你的安危，”她的声音很轻，“而是怕你走得太深，忘了回来。”
龙傲天搂住她的肩，感受着怀中人的温度。
“不会的。”他承诺道，“无论走多远，这里永远是我的归处。待我真正明悟平衡之道，便是我们并肩踏入渡劫之时。”
晚风拂过山涧，带来远方的钟声。
三日之后，一名身着粗布青衫、背着简单行囊的青年，独自一人走下青云山。
他腰间挂着一柄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长剑，面容平凡，如同九州大地上最寻常的游学士子。
没有人知道，这位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青年，正是三日前于问道峰上为数十万修士讲法、被尊为“傲天仙尊”的龙傲天。
他的渡劫之路，以最平凡的方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