磕了磕烟斗里的灰，火星子溅在青砖地上，阿彩从槐树底下懒洋洋抬了抬眼皮，尾巴尖扫了扫落在背上的桃花瓣。
今儿这日头毒得很，刚晒得桃树干裂，阿呆就拎着个掉漆的保温桶跑进来，桶沿还挂着半片没擦净的油条。师傅，街口张婶给的绿豆汤，放了冰糖！
我没接，指了指竹椅上坐着的后生。这小伙子穿着洗得发白的运动服，手里攥着张纸条，指节都捏得发白，额头上的汗珠子砸在青石板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谷老师，您瞅瞅这个。他把纸条推过来，上面是两排歪歪扭扭的字，像是急着写出来的，这是我前阵子在网上认识的人，您猜怎么着？跟我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连时辰都分毫不差。
阿呆正蹲在门槛上呼噜噜喝绿豆汤，闻言猛地呛了一口：那不成双胞胎了？
差着十万八千里呢，后生苦笑，他在黑龙江，我在陕西。我考上了西安那所211，他...他读的是本地一个民办二本。
我捏起纸条，指尖捻了捻纸面。上面除了生辰，还记着几行字：20年母手术，彼房产抵押。
您再看看这个。后生又递过来两张纸，一张是他的名字，一张是那人的。我扫了眼，没说话，先摸出三枚铜钱，往龟甲里一扔。
一声，阿呆吓得手一抖，绿豆汤洒了半袖。
慌什么，我敲了敲他的脑袋，《渊海子平》里怎么说的？四柱同，祸福异，盖因宅舍坟茔，及本身阴骘不同。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多了去了，你当菜市场挑白菜呢，个个都一个模样？
铜钱在龟甲里转了三圈，落定。我眯眼瞅了瞅，又看了看后生的八字，指尖在桌上轻轻敲着：你这八字，火土成势啊。丙火坐午，地支三个未土，跟个小灶台似的，燥得很。
后生点头：我从小就怕热，冬天穿单衣都嫌燥。
那是自然，我指了指他的名字，你这名字里俩字，一个带火旁，一个带土旁，看着俗，其实合了你的局。火炎土燥，本当用水调候，但你这火太旺，就像灶膛里正烧着柴火，你往里头滴两滴水试试？
阿呆突然插嘴：会...会冒白烟？
不止，我拿起他的茶杯，往地上泼了点水，青砖一声冒起热气，水少了，反成了蒸汽，烫得人更厉害。你这名字看着是添火加土，实则是顺了火势，让这火能烧得稳当，就像老灶台烧火，得留着灶门透气，不然要炸锅的。
后生眼睛亮了：您是说，我这名字其实是好的？
算不得多好，但合时宜。我又拿起另一张纸，你再看他的名字，俩字都带三点水，跟你正好反着来。他那八字跟你一样燥，本也该用水，但他往火里泼的不是细水长流，是一整盆冷水啊。
阿彩不知何时跳上了桌，爪子搭在那张纸上，喉咙里发出呼噜声。我把猫拨开，继续说道：他在黑龙江，那地方属北方水地，本来就湿寒，再配这么个名字，等于火上浇冰。你想想，腊月里点炉子，突然泼盆冰水，炉子是不是得炸？
后生倒吸一口凉气：难怪...他说家里20年把房子抵押了，那年我妈确实做了个胆囊手术，不算大事，住了一周就回来了。
20年庚子，子水冲午火，我数着手指，这就得说到我常跟你讲的，同年同月同日生，生辰虽同，但名字不同，出生地不同，命路自然就岔开了。可你记住，命数里该有的劫数，不会因为这些差异就凭空消失，不过是换了副模样，轻重不同罢了。
我顿了顿，拿起两人的八字纸对照着：你俩这八字，印星本就受火土所耗，到了庚子年，子水冲克午火，印星算是遭了一劫。印星在命里管什么？管父母，管宅舍，管庇护你的东西。你母亲手术，是印星对应父母受了伤；他家里房产抵押，是印星对应宅舍受了损。本质上都是印星受损，只不过你火土根基厚，印星伤得轻，他那边水旺火弱，印星伤得重罢了。
阿呆听得直点头，又突然挠头：师傅，那印星就是...就是保护我们的东西？
差不多这意思。我磕了磕烟斗，就像老房子的顶梁柱，柱子弹了点缝，屋子晃一晃；柱子断了，屋子就得塌一角。
后生若有所思：所以...不是说我运气比他好，只是我的劫来得轻了点？
是这个理。我指了指窗外，你看那两棵树，一棵在院里，一棵在墙根，都遇上了去年的暴雨。院里的有墙挡着，断了几根枝；墙根的没遮没挡，直接被掀了根。雨是一样的雨，树是同时栽的树，只因长的地方不同，伤得就有轻有重。
正说着，阿彩突然弓起身子，冲着门口哈气。只见一个瘦高个男人站在桃树下，穿着件旧夹克，袖口磨得发亮，手里捏着个皱巴巴的信封。
您是谷大师吧？男人声音发紧，我是...是小李说的那个人。
小李，也就是那个后生，腾地站起来，脸都白了：你怎么来了？
男人搓着手，眼睛瞟着地上的铜钱：我在网上搜着地址，想着...想着来问问。我这几年太不顺了，改名也改了，搬家也搬了，还是没起色。
我指了指竹椅：坐吧。你改的什么名？
之前叫王淼，后来找人改的王垚，男人叹了口气，那人说我水太多，得用土克。
胡闹！我把烟斗往桌上一拍，阿彩吓得跳起来，《道德经》里怎么说的？物壮则老，谓之不道。你那火本就被水克得快灭了，还用土来泄火？土能克水不假，但你那点火星子，经得住土埋吗？
男人嘴唇哆嗦着：那...那我该咋办？
你这局，得顺不能逆。我起身指了指门口的桃树，你看这桃树，春天开花，夏天结果，顺着时令来。你非要冬天让它开花，不冻死才怪。你那火虽然弱，但毕竟有根，得用木来引火。
我拿起纸笔，写了个名字递给他：叫王柘吧。柘木，桑科，耐旱，能引火，又带点木性，慢慢把你那点火星子引起来。再往南走，到秦岭以南，那边木旺，适合你。
男人接过纸条，手都在抖：那...那我之前改名字花了不少钱...
钱是小事，我指了指天上的太阳，日头总有起落，人运气也有盛衰。你俩同个时辰生，就像两棵同时种的桃树，一棵长在院里，有人浇水施肥；一棵长在墙角，被石头压着。看着差不多，根扎得不一样，结果能一样吗？但遇上刮风下雨，该摇晃的还得摇晃，只是有的能稳住，有的稳不住。
阿呆突然笑了：师傅，那墙角的桃树要是挪个地方，还能结果不？
怎么不能？我摸了摸阿彩的头，它正舔着爪子洗脸，只要根没断，换个地方，照样能开花。不过得记住，别总想着一下子浇透，慢慢渗，才养得活。
男人走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小李送他到门口，回来时手里多了个布包。
谷老师，这是我一点心意。布包里是两盒茶叶，看着不贵重，但包装挺仔细。
我没收，指了指他的八字：你也别觉得自己运气多好，你这火太旺，38岁那年要注意，别跟人起冲突，容易惹官司。这也是你命里该有的坎，到时候能不能过得去，还得看你自己怎么应对。
小李愣了愣：我脾气挺好的啊。
火炎土燥，脾气藏不住的。我把布包推回去，回去吧，记得让你妈多喝点绿豆汤，你自己也少熬夜，火太旺容易伤肝。
小李走后，阿呆收拾着茶具，嘟囔着：师傅，这么说，就算生辰一样，命也不一样，但该来的事，早晚都得来？
我望着天边的晚霞，像团火烧云。阿彩跳上墙头，对着晚霞喵了一声。
傻小子，我拿起烟斗，往屋里走，这世上哪有一模一样的命？就像这卦馆门口的桃树和槐树，春天都发芽，秋天都落叶，但桃子能吃，槐花能蒸菜，各有各的用处。可遇上霜打，该落叶还是得落叶。命这东西，一半在天，一半在己，名字、地方1是助缘，能让坎儿轻点重点，却挡不住四季轮回。
阿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突然了一声：师傅，张婶的绿豆汤忘给您留了！
烟斗里的火星又亮起来，混着槐花香，在晚风里忽明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