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吧嗒着烟斗,烟丝在铜锅里明明灭灭,把谷一阁角落的阴影都熏得摇摇晃晃。阿呆蹲在门槛上给来福顺毛,那只瘸腿的白狗舒服得直哼哼,红舌头耷拉着,把阿呆的裤腿舔得湿漉漉的。
“师傅,您说这槐树叶子咋比往年黄得早?”阿呆突然抬头,鼻尖沾着根狗毛,“是不是咱这卦馆风水出啥岔子了?”
我没抬头,指尖捻着三枚乾隆通宝,铜钱在龟甲里叮当作响:“黄就黄了,草木有草木的时令,人有人的劫数。你当这天地间的道理,都跟你似的,不是饿了就是馋了?”
话刚落音,卦馆的竹帘就被人掀得哗啦响。进来的姑娘三十出头,穿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眼角耷拉着,像被秋霜打蔫的草。她一进门就往地上看,脚指头蜷着鞋跟,浑身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竹帘晃动的影子落在她身上,都能吓得她肩膀一抖。
“谷大师……”她声音发飘,细得像蛛丝,我抬头瞅了眼她的颧骨,眼下那片青黑都快漫到鼻梁了,眼窝陷得厉害,“您帮我算算,我是不是这辈子都得被家里拖累死?”
阿彩从供桌上跳下来,尾巴扫过她的裤腿,吓得她猛地一哆嗦,双手死死攥住外套下摆,指节泛白。我瞥见她手腕上纵横的红印子,新旧交叠,像爬着几条狰狞的虫子。
我把铜钱往桌上一扣,卦象是山风蛊,三爻动得凶。“坐下说。”我指了指对面的竹凳,“你妈是不是天天跟你说,要不是为了你,她早跟你爸离了?你爸是不是揣着酒瓶躲在老槐树下,喝到半夜才敢回家?”
姑娘眼圈唰地红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却不敢哭出声音,只敢用袖子偷偷抹:“您咋知道……我妈从早骂到晚,我爸从晚喝到早。去年冬天我站在阳台边上,脚都迈出去了,要不是对象从公司疯了似的赶回来拽我,现在坟头草都该齐腰了……”
阿呆端了杯菊花茶过来,笨手笨脚地差点洒在人身上。姑娘接杯子的时候,手抖得厉害,茶水晃出大半,溅在手上也没知觉。
“《黄帝内经》说,‘怒则气上,悲则气消’。”我磕了磕烟斗,烟灰落在青石板上,“你妈心里头有团火,烧得她五脏六腑都焦了,不往你们身上泼点水,她自己就得烧成灰。可她那嘴跟破锣似的,天天哐当哐当敲,不光把自己的运气敲没了,你爸的、你的,全给敲碎了。你爸酗酒是躲,你想不开是逃,一家子人围着她的坏情绪打转,这不就是恶性循环?”
姑娘抿了口茶,茶水在杯子里晃悠,像她没稳住的心跳:“可她是我妈啊……我有时候也想,是不是我真的不够好?要是我能多挣点,要是我对象家条件再好点……”
“啪!”我把烟斗往桌上一拍,阿呆吓得手一抖,来福从他怀里蹦出来,一瘸一拐地躲到供桌底。“糊涂!《二十四孝经》哪一页说过,爹妈有错,儿女就得跪着接?你小时候学走路,摔了跤,你妈是不是得扶你起来?现在她把你往泥坑里推,你还非得趴那儿说‘妈我再试试’?”
姑娘被我吼得一愣,眼泪倒憋回去了,眨着眼看我,眼里蒙着层雾,像迷路的小鹿:“那我该咋办?我试过跟她讲道理,她说我翅膀硬了;我躲着她,她就坐在地上哭,说养了个白眼狼。我现在听见脚步声都怕,总觉得她又来骂我了……”
我重新往烟斗里塞烟丝,慢悠悠地点上:“三个法子。第一,她再骂你,你就默念‘她在说她自己呢’。记住了,她骂你挣得少,是她嫌自己命苦;她骂你对象穷,是她恨自己这辈子没享着福。跟你半毛钱关系没有,别往心里去,你那点精气神,经不起这么耗。”
“第二,”我吐出个烟圈,烟圈飘到姑娘面前,散了,“下个月发了工资,就在公司附近租个单间。《庄子》里那只乌龟,宁愿在泥里爬,也不愿被供在庙堂上。你当儿女的,不是非得陪着跳进泥潭才算孝顺。你爸躲酒,你躲骂,说白了都是在自救,没啥丢人的。”
姑娘咬着嘴唇,手指在茶杯沿上画圈,圈越画越乱:“可她要是病了咋办?我爸醉醺醺的,啥都不管……”
“你见过老母鸡护崽不?”我指了指窗外,“小鸡仔长大了,老母鸡就叨着它们往外赶。你以为是狠心?那是知道,再护着,小鸡仔就得变成板上肉。你妈要是真病了,该送医院送医院,该请护工请护工,可别天天守着她,让她把你那点好不容易攒的阳气,全吸光了。”
阿呆突然插嘴:“师傅,那要是她还追着骂咋办?我三舅以前总骂我笨,我就……”
“你就跟你三姨学的,她说东你说东,她说西你说西,是不?”我白了他一眼,“这就是第三个法子,反向低维。她骂你爸没本事,你就说‘可不是嘛,当初要是嫁个老板就好了’;她骂你挣得少,你就说‘是啊,早知道该考公务员’。别跟她争,别跟她辩,就当听收音机呢,听完了,关了,啥都别往心里去。”
姑娘琢磨了半天,突然轻轻笑了,眼角的褶子舒展开一点,像冰封的河面裂开条缝:“您这么一说,我倒想起前阵子,她骂我对象的时候,我就顺着说‘他确实配不上我’,她反倒没词了,愣了半天说‘也不是那么差’……”
阿彩不知啥时候跳上了姑娘的腿,尾巴绕着她的手腕打圈。姑娘摸着猫背,手慢慢不抖了,眼里的雾也散了点:“那要是……我自己也变成这样咋办?有时候我跟对象吵架,也忍不住翻旧账,说完就后悔,觉得自己跟我妈越来越像了……”
“那你就得学学这只猫。”我指了指打哈欠的阿彩,“它要是不高兴了,就往太阳底下一躺,舔舔毛,啥破事都忘了。人啊,别总把自己当垃圾桶,也别总当别人的垃圾桶。心里头不舒服了,就跟你对象去公园跑两圈,或者跟阿呆似的,对着桃树骂两句,千万别憋着。你那抑郁症,就像受潮的柴火,得天天拿出来晒晒,才能烧得旺。”
阿呆脸一红,挠着头嘿嘿笑:“我上次跟桃树骂我三舅,结果第二天桃树掉了好多叶子,我还以为它生气了……”
姑娘被他逗笑了,笑声脆生生的,像屋檐上的雨珠掉在水桶里。她掏出钱包要给钱,我摆摆手,指了指墙上的字:“心宽了,啥坎都过得去。下次来,带两斤你妈爱吃的柿饼,别空手。不是为了讨好,是为了告诉你自己,该尽的情分你没断,剩下的,就看她自己了。”
姑娘走的时候,竹帘晃悠着,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格子影。她走得比来时稳,快到门口时,忽然回头看了眼,眼里有了点光,像星星。
阿呆蹲在门口数桃树的叶子,嘴里念念有词。“师傅,您说她能好起来不?”
我往烟斗里添了点烟丝,阿彩蜷在我脚边打呼噜,来福把脑袋搁在阿彩尾巴上。远处传来卖糖葫芦的吆喝声,混着风里的槐花香。
“能不能好,得看她自己肯不肯往有光的地方走。”我望着姑娘远去的背影,街角有个小伙子在等她,远远地朝她挥手,“家族这根藤啊,哪一节都能长出新须子,就怕自己把自己缠死在老藤上。”
阿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突然跳起来:“师傅!您看!桃树上结了个小桃子!”
我眯着眼瞅过去,枝桠间果然挂着个青疙瘩,像颗刚冒头的星。
糟糕的家庭里,总藏着制造内耗的人。他们心里头揣着化不开的焦虑,偏要靠抱怨把这份焦灼转移给旁人,让别人成了自己的情绪垃圾桶。
若你正被这份内耗裹挟,记好三点:别陷在自我怀疑里,问题从不在你,必须拎清;尽快从大家庭里抽出身,别盼着长辈突然醒悟,成年人得先做独立的自己,再谈其他;学会反向应对,顺着他们的话头接,不辩解、不自证,心里别起半分波澜。
若你发现自己成了制造内耗的人,能意识到这点就已难得。不少人,尤其是女性,受激素影响(比如刚生完孩子或是到了更年期)容易这样,该找心理医生时别犹豫,也试着跟家人平心静气聊聊,别想着自己扛,你扛不住的。
我总把家族血脉比作一根藤,这比方实在精妙。藤条盘根错节,一节牵着一节,父母那一节的养分,就像源头的水,清浊与否,直接影响着下游的生长。可藤条的妙处在于,既能向上攀附,也能向下扎根——哪怕上游淌来的水带着泥沙,下游的枝蔓也能凭着一股子劲,往有光的地方挣,在新土里头扎出新须。
若你是被“浊流”浸着的那一节:
- 先辨清“养分”的质地:父母给的“坏养分”,可能是常年的抱怨、没头没尾的控制,或是把自己的焦虑当种子,硬塞到你心里。就像有些父母总说“我这辈子没指望了,全靠你”,听着是盼头,实则是把自己的人生重量卸到孩子肩上。你得明白,这重量不该是你的,好比藤条的每一节,都有自己该受的风雨,上一节的残枝,不该压垮下一节的新芽。
- 学会“分流”而非“堵截”:硬刚往往像用手堵洪水,反倒溅得自己一身湿。不如给藤条搭个架子,轻轻把缠在一块的部分分开。比如父母又在抱怨日子不公,你可以说“是啊,这事儿确实让人窝火”,但别接话茬,更别往自己身上揽责任。心里得清楚,这是他们的情绪,与你无关。日子久了,他们的“浊流”找不到承接的地方,自然会慢慢弱下去。
- 扎自己的“新根”:藤条要长得好,不能只靠老根送养分,得自己往土里扎。经济独立是底子,搬出去住不是不孝,是给彼此留余地。就像老槐树的根再深,新抽的枝条也得朝着自己的天空长。你先活成独立的“一节”,才有底气在必要时回头看看,而不是被老藤缠得喘不过气。
若你发现自己成了“送浊流”的那一节:
- 先别骂自己“糟糕”:很多时候,这不是你的错。就像花期有早有晚,人的情绪也有“乱的时候”——刚生完孩子的妈妈,体内激素像坐过山车;到了更年期的女性,情绪像被风吹的烛火,忽明忽暗。这时候硬撑着说“我能行”,就像藤条生了虫还不肯找药,只会烂得更快。
- 找“搭架子的人”:别指望自己能把缠成一团的藤条理顺。该找心理医生时就去,他们就像懂藤艺的匠人,能帮你把拧巴的地方慢慢舒展开。也可以跟家人说“我最近心里头乱,说话可能冲,你们多担待,我正想办法改呢”——承认自己需要帮忙,比硬撑着“当强者”更有勇气。
- 记住“藤条的本分”:每一节藤条的使命,是让整株植物长得更旺,不是把下一节勒得变了形。你也曾被上一节滋养过,哪怕后来养分变浊了,也能学着把自己这一节清干净。毕竟,藤条的生命力,从不是靠缠绕,而是靠彼此撑着,一起往高处长。
就像那个姑娘家,父亲为了躲母亲,整天抱着酒瓶喝,母亲的嘴像把钝刀子,不光败光自己的运气,连家人的、孩子的,都给割得稀碎,姑娘活得像只惊弓之鸟,胆小又不自信——这便是藤条缠成了死结,一节拖累一节。
家族这根藤,从不是谁拖累谁,而是每一节都得先活出自己的舒展,才能串起一串绿。能明白这点,就已经走在“理顺”的路上了。
古人诚不欺我,娶坏一门亲坑三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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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讲一下npd人格的老人。我的故事都来自于生活,世间哪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鬼神精怪不可怕,最坏的是人心。我见过千年的妖,也遇过百年的鬼,等我写完这人性的50章,有机会给你们写一写现实中的精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