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也是虚构。
初冬的风刚刮到京郊街角,就被谷一阁门口的桃树和槐树挡了大半。
我裹了件藏青色道袍,坐在卦馆门口的竹椅上,手里摩挲着那只紫铜烟斗,烟丝燃得慢悠悠,一缕青烟顺着风飘向街尾,混着泥土和枯草的气息。
“师傅!师傅!” 阿呆拎着个油纸包,跌跌撞撞地从街上跑过来,棉鞋踩在冻硬的土路上,发出“哒哒”的声响,像小马驹踏蹄。眉眼憨憨的,额头上带着点薄汗,跑起来脸蛋通红,像个熟透的红柿子。
他跑到我跟前,把油纸包往石桌上一放,喘着气说:“师傅,街口张记的糖炒栗子,刚出锅的,我排队买的,还热着呢。” 说着就伸手去剥,手指被烫得缩了缩,咧着嘴嘿嘿笑,嘴角还沾了点栗子粉。
我弹了弹烟斗里的灰,慢悠悠道:“慌慌张张的,跟被狗撵似的,出什么事了?”
“不是出事,是稀罕事!” 阿呆剥了颗栗子,吹了吹,小心翼翼递到我嘴边,“师傅,我刚才在街口看人家刷视频,有个邪魔老祖,灭了什么服桑国,最后居然变成功德圣人了!你说这世上真有这种事吗?恶事做绝了,还能成圣人?”
他眼睛瞪得溜圆,像两颗黑葡萄,满是好奇。我咬过栗子,甜香混着焦香在嘴里散开,慢悠悠道:“世间的事,哪能只看表面?你觉得是恶,说不定背后藏着别的因果;你以为是善,或许根上就埋着祸苗。那你觉得什么是十恶不赦的事情呢?”
“啊?” 阿呆挠了挠头,一脸茫然,手指把头皮挠得沙沙响,“可是师傅,刨坟掘墓这种事,总该是十恶不赦的恶事吧?老辈人都说,刨人祖坟,断人根脉,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我笑了笑,掏出烟斗重新填了烟丝,用火折子点上,“噗”的一声,火星子跳了跳。“你倒还记着老理。中国人自古就讲,死者为大,刨人祖坟这事,比杀人放火还招人恨,搁在太平年月,那是要凌迟处死的罪过。不过,几十年前,天下大乱的时候,还真有这么个蹊跷事——一个刨了皇亲国戚祖坟的地痞,最后反倒得了福报。”
“真的?” 阿呆一下子坐直了,连栗子都忘了剥,油纸包歪在石桌上,几颗圆滚滚的栗子滚了出来,滚到阿彩脚边,阿彩瞥了一眼,懒得动。“师傅,你快讲讲!他到底刨了谁家的坟?真没遭报应?”
来福似乎也来了点兴趣,从槐树下爬起来,摇着尾巴凑到石桌旁,红舌头舔了舔红鼻子,尾巴尖扫过我的裤腿,有点痒。阿彩不耐烦地挪了挪身子,往我脚边靠得更近了。
我吸了口烟,烟雾从鼻孔里慢慢飘出,目光望向街外灰蒙蒙的天,像是穿透了几十年的风尘,回到了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那时候天下不太平,军阀混战,到处都是饥民,路边饿死的人一摞一摞,野狗都吃得肥头大耳。有个姓孙的汉子,那年已经过了四十,按说该是不惑之年,可他这辈子,没做过什么正经事。年轻的时候就是个地痞流氓,偷鸡摸狗,后来赶上乱世,拉了一伙兄弟,投了军,虽说挂着个军官的名头,实则跟土匪也差不了多少。”
“那他也祸害老百姓?” 阿呆咋舌。
“倒没怎么祸害。” 我摆了摆手,磕了磕烟斗,烟灰落在地上,被风一吹就散了,“他手下的弟兄大多是走投无路的庄稼汉,他心里清楚,欺负穷苦人没意思,专盯着那些贪官和前朝遗老的钱袋子。可他这辈子有个心病——娶了四房太太,愣是没生下一儿半女。古人讲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都四十二了,夜里躺在床上,听着弟兄们的鼾声,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对不起孙家的列祖列宗。”
“那也不能刨人祖坟啊!” 阿呆急道,“就算想求子,也该去庙里烧香拜佛,哪能走这种歪路?”
“你听我慢慢说。” 我继续道,“那年冬天比现在冷十倍,大雪下了半个月,平地积雪没到膝盖,军营里的粮草早就断了,弟兄们冻得缩在帐篷里,饿极了就煮树皮吃,好多人都冻掉了手指头。他没办法,只能带着人下山找粮。路过遵化那片地界,看见一片气派的陵寝,青砖砌的围墙,气派的碑楼,还有石人石马立在道旁,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坟茔,是前朝皇室的陵寝。”
“前朝皇室?” 阿呆眼睛瞪得更大了,“就是那个从关外进来,占了咱们汉家江山的皇族?”
“正是。” 我点点头,语气沉了沉,“那皇族当年入关的时候,造的孽可不少。扬州城里杀了十几天,护城河都被血染红了,三岁的娃娃都没放过;嘉定城里更是反复屠了三次,尸体堆得比城墙还高,到了春天,城外的野草都长得通红。还有那些圈地的法子,把汉人的田地抢了,逼得好多人逃荒饿死,他们的富贵,全是踩着汉人的尸骨堆起来的。”
阿呆攥着拳头,指节都捏得发白:“这帮畜生!那姓孙的汉子要是刨他们的坟,倒也算替祖宗出了口气!”
“他当时也是这么想的。” 我笑了笑,“他手下有个懂点风水的文书,指着最大的那座陵说:‘长官,这陵是“凤栖宝地”,里面埋的定是前朝的太后,坟里的宝贝能堆成山。咱们要是能刨开,粮草的事解决了不说,说不定还能借点气运转转运。’”
“那孙汉子本就急糊涂了,一听这话,心里的邪念彻底压不住了。” 我吸了口烟,继续说道,“他当即让人拿炸药,直接把那座陵的地宫门给炸开了。里面的景象惊呆了所有人,棺材是金丝楠木做的,打开后,里面的尸体穿着镶满珍珠的朝服,嘴里含着一颗鸽子蛋大的夜明珠,身上戴的凤冠霞帔全是宝石,还有那些金银器皿、字画古籍,足足装了几十辆马车。”
“我的天!” 阿呆捂住嘴,“那前朝皇室的后人就眼睁睁看着?”
“怎么会?” 我冷笑一声,“那些后人虽说没落了,可还有些家底,得知祖坟被刨,当即就炸了锅,带着族人去官府告状,还写了状纸往北平递,说姓孙的刨坟掘墓,十恶不赦。可那时候的官府早就乱了套,谁管这些事?”
我顿了顿,继续说道:“这孙汉子精明得很,他知道这事闹大了不好收场。连夜让人挑了最值钱的宝贝,那颗夜明珠,还有好几件玉石摆件、两幅宋代的字画,装了满满一箱,送给了他的顶头上司。那上司本就是个贪财的主,见了这么多宝贝,眼睛都直了,当场就拍了板,说他是‘为军筹饷,情有可原’。”
“不仅不追究他的罪,还给他补了军饷,让他扩招队伍。” 我叹了口气,“那些皇室后人告到哪里,状纸就被压到哪里。有次他们堵着省府的大门告状,反倒被当兵的打了一顿,最后只能灰溜溜地回去。乱世里,有钱有权就是王法,他们就算有天大的冤屈,也没处说理去。”
阿呆听得义愤填膺,抓起一颗栗子狠狠咬了一口:“这世道也一口:“这世道也太黑了!”
“黑的还不止这些。” 我说道,“他把剩下的宝贝分了些给手下的弟兄,剩下的要么拿去换了粮草,要么偷偷卖给了洋鬼子。那些从陵里挖出来的字画,好多都是孤本,落到洋鬼子手里,再也没回过国。这也是他后来遭骂名的缘由之一。”
“那他真的得了儿子?” 阿呆追问。
“真得了。” 我点点头,“刨坟后没仨月,他的四太太就有了身孕。他当时都四十二了,本来都不抱希望了,得知消息后,当场就把军里最好的大夫请来看护,生怕出一点岔子。第二年开春,四太太生了个儿子,哭声响亮,眉眼还清秀得很。”
“这孩子后来可了不得。” 我吸了口烟,语气带着点感慨,“跟他爹完全不一样,从小就爱读书,私塾先生教的东西过目不忘。后来天下太平了,他考了大学,还留了洋,回来后做了地方官,一路做到了郡守。他当官清廉得很,修水库、办学校,还减免了穷苦人家的赋税,当地老百姓都夸他是好官,说他是积了德的。”
阿彩忽然抬起头,对着卦馆里面叫了两声,声音轻柔。我扭头一看,只见一个中年男人站在卦馆门口,穿着一件灰色的棉袄,袖口磨得发亮,领口也有些发黑,脸上带着几分憔悴,眼窝深陷,印堂发暗,颧骨处还泛着一丝青气,一看就是近期运势不佳,被煞气缠了身。
“谷老师,打扰了。” 男人拱了拱手,声音有些沙哑,“我听说您精通占卜风水,想请您帮我看看。” 他一边说,一边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小心翼翼展开,是一张手绘的户型图,上面用铅笔标着门窗、家具的位置,线条画得歪歪扭扭,却也还算清晰。
我指了指旁边的竹椅:“坐吧,外面冷。”
阿呆连忙跑进屋里端了杯热茶出来,递给男人:“大叔,喝口茶暖暖身子。”
男人接过茶杯,喝了一口,叹了口气,把户型图递到我面前:“谷老师,这是我家的户型图,您帮我瞅瞅,是不是哪里布局不对?我最近做点小生意,赔得底朝天,家里孩子还老生病,咳嗽发烧不断,老婆也跟我闹矛盾,说我没本事,天天吵着要分开。我实在没办法了,才来麻烦您。”
我接过户型图,放在石桌上,指尖摩挲着纸面。阿呆也凑了过来,脑袋凑得离图纸极近,眼睛瞪得溜圆,嘴里还念叨:“师傅,您快看看,是不是有什么煞气?”
我没搭理他,仔细看着户型图,又抬眼打量了男人一番,缓缓道:“先跟你说清楚,我看风水有个规矩。”
男人愣了一下,连忙点头:“谷老师您说,只要能解决问题,什么规矩我都答应。”
“第一,收费不低于你三个月的收入。” 我语气平淡,“你家这房子已经出了实打实的事,不是简单布局不当,是煞气缠身,化解起来要费心力,这个价码你得认。第二,我今天只是粗略看了户型图,断个大致方向,具体的得上门实地勘测,气场、方位、煞气来源都得亲眼确认才能对症下药。第三,若是按我说的法子做了,三个月内家里还没好转,这钱你随时来找我退,我分文不少给你。”
男人听完,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沉默了片刻,他像是下定了决心:“谷老师,我信您!我三个月收入大概四万,我现在先付一半定金,剩下的等您上门看完,给了解决方案我再补齐。”
“可以。” 我点点头,这才开始给他分析,“你家这房子,是不是在十字路口的拐角处?而且入户门正对着电梯口,电梯还是两梯四户的那种,你家就在电梯斜对面?”
男人眼睛一亮,像是在黑暗中看到了光,连忙点头:“是啊谷老师!您说得太准了!我家就在十字路口的拐角楼,12楼,入户门一打开,正对着两部电梯,您怎么看出来的?”
“玄学可不是瞎猜,得有凭有据。” 我笑了笑,指了指户型图,“你看,你家的入户门朝东,而户型图上标注的客厅窗户朝西,这是‘东西对冲’,气场本就不稳。再看,你家入户门到客厅没有玄关,是直通的,这叫‘穿堂煞’,钱财留不住。最关键的是,你在户型图上标了‘电梯’的位置,就在入户门正前方三米不到的地方,再结合你印堂发暗、颧骨泛青的面相,这是典型的‘开口煞’加‘路冲煞’叠加的征兆。”
我顿了顿,继续说道:“十字路口车水马龙,气场混乱,像个漩涡,这是‘路冲煞’;电梯天天上上下下,开合之间,气场外泄,正对你家大门,这是‘开口煞’。两种煞气叠加,不仅钱财留不住,还会导致家里口舌是非多,家人健康受损,尤其是孩子,体质弱,最容易受影响。”
“原来是这样!” 男人恍然大悟,拍了拍大腿,“我说怎么自从搬进去,家里就没安生过。那谷老师,您什么时候方便上门?”
“后天上午九点,阳气最盛的时候。” 我说道,“你提前把家里收拾干净,窗户都打开通风,让孩子那天别出门,我得看看他的气色,顺便勘测孩子房间的气场。另外,准备好罗盘、纸笔,我到时候会给你画详细的布局图,该买的摆件、该做的改造,都会一一列明。”
男人连连点头,从包里掏出两万块现金,小心翼翼递给我:“谷老师,这是定金,后天我在家等您。”
我让阿呆把钱收好,把户型图还给男人:“回去别多想,先按我说的,每天早上开窗通风半小时,让太阳照进屋里,能暂时压制一下阴气。”
男人千恩万谢地离开了,阿呆把钱放进抽屉,凑到我跟前:“师傅,您看风水这么贵啊?还敢承诺无效退款。”
“不贵镇不住煞气,不承诺是没底气。” 我摸了摸烟斗,“这房子的问题比我表面说的严重,十字路口拐角+电梯直冲+穿堂煞,三重煞气叠加,还不知道屋里有没有其他隐疾。后天上门仔细看看,才能拿出真正管用的法子。”
阿彩忽然蹭了蹭我的裤腿,对着门外叫了两声,像是在提醒什么。我抬头看了看天色,夕阳已经沉到了地平线,街面上的寒气越来越重。
“收拾收拾进屋吧。” 我站起身,裹紧道袍,“后天上门,你跟着一起去,学学怎么实地勘测气场,怎么分辨煞气来源,专业的本事,得在实践里练。”
阿呆点点头,麻利地收拾好石桌上的栗子壳,跟着我往屋里走。来福摇着尾巴跟在后面,阿彩则走在最前面,时不时回头看看,黑红的毛在油灯的光线下泛着淡淡的光泽。卦馆的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寒风,′暖黄的灯光照亮了屋里的每一个角落,也照亮了桌上那只等待后天派上用场的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