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风已经带了刀子,刮在京郊街角的桃树枝桠上,呜呜地响。我坐在谷一阁靠窗的老藤椅上,手里摩挲着那只陪伴了我十几年的烟斗。
阿彩蜷在我的脚边,黑红的毛被炉火烘得暖融融的,它怀里还护着来福。来福胆子小,除了跟着阿彩,见谁都缩脖子,这会儿正把头埋在阿彩肚皮上,只露出个毛茸茸的屁股。
“师傅,您又在琢磨啥呢?”阿呆端着一壶刚沏好的菊花茶走进来,脚步咚咚响,差点踢到门槛。这小子憨厚得很,扫地能把扫帚弄丢,沏茶能把开水洒在桌上,可胜在听话,眼里有活,我也就任由他笨手笨脚。
我吸了口烟斗,吐出的烟圈飘向屋顶,慢悠悠道:“在想人这一辈子,就跟这季节似的,有春生夏长,就有秋收冬藏,哪能一直顺风顺水?”
话音刚落,谷一阁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股寒风裹着几片碎雪涌了进来。阿呆赶紧上前掩门,嘴里嘟囔着:“这天儿,说变就变,居然下雪了。”
进来的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羽绒服,领口磨出了毛边,头发乱糟糟的,眼窝深陷,黑眼圈重得像涂了墨。他的颧骨很高,鼻梁有些塌,嘴唇薄得几乎没什么血色,最显眼的是他的印堂,灰蒙蒙的,带着一股郁结之气——这是典型的时运低迷之相,精气神都散了。
年轻人搓着手,局促地站在门口,眼神躲闪,声音有些发颤:“谷老师,我……我想请您帮我看看。”
我指了指对面的木凳:“坐吧,喝口热茶暖暖身子。阿呆,给客人倒杯茶。”
年轻人坐下后,双手捧着茶杯,指尖微微发抖。他喝了口茶,才缓缓开口:“谷老师,我这两年太倒霉了。生意赔了,欠了一屁股债,女朋友也走了,家里父母还老生病……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前几天听人说您这儿看得准,就想来问问,是不是我家风水不好?还是我命里带煞?您能不能帮我调调,让我早点转运?”
他说着,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沓皱巴巴的钱,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谷老师,我就这么多了,您先拿着,要是不够,我后续再给您凑。”
我没去碰那钱,只是看着他,缓缓道:“小伙子,你觉得,你现在这样,是风水能解决的事儿?”
年轻人愣了一下,眼神黯淡下来:“我……我不知道。我实在没办法了,就想试试。他们都说风水能改命,我想逆天改命,哪怕能让我一夜暴富,还清债务也行。”
“逆天改命?”我笑了笑,敲了敲烟斗,“《道德经》里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不是说天地无情,而是说天地有自己的规律,春种秋收,寒来暑往,皆有定数。人这运势,也跟天地规律一样,有起有伏,有盛有衰。”
阿呆在一旁插了嘴:“师傅,那是不是说,他命不好,就只能认了?”
我瞪了他一眼:“傻小子,话不能这么说。我问你,冬天冷了,你是等着天自己变暖,还是赶紧添衣服、烧炉子?”
阿呆挠了挠头:“当然是添衣服、烧炉子啊,等着天变暖不得冻僵了?”
“这就对了。”我转向年轻人,“运势低落,就像冬天来了,你不能等着好运自己找上门,更不能想着靠什么风水逆天改命,那都是白日做梦。《易经》里有句话,‘否极泰来’,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年轻人点点头:“知道,就是坏运气到了头,好运气就来了。”
“没错。”我接着说,“当年有位伟人,抽了个下下签,非但不难过,反而很高兴。他说,我现在已经到了低谷,往哪个方向走,都是向上走。这就是‘否极泰来’的道理。你现在生意赔了,欠债了,女朋友走了,看似一无所有,其实正是到了谷底。这时候你不用怕,因为你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只要往前迈一步,就是进步。”
年轻人眉头皱了皱:“可是谷老师,我现在连吃饭都快成问题了,怎么往前迈?我每天都在想,我为什么这么倒霉,为什么偏偏是我遇到这些事儿。”
“你看,问题就出在这儿。”我放下烟斗,身体微微前倾,“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哪个人一辈子没遇到过坎儿?你在低谷的时候,不想着怎么积累力量,反而天天琢磨自己为什么倒霉,这不是自寻烦恼吗?道家讲‘顺势而为’,不是让你逆来顺受,而是让你在逆境中沉下心来,厚积薄发。”
“厚积薄发?”年轻人喃喃道。
“对。”我点点头,“你现在最该做的,不是求神问卜,不是想着一夜暴富,而是先稳住心神。你生意赔了,肯定有原因,是经验不足,还是判断失误?把这些捋清楚,都是以后的财富。你欠了债,别逃避,跟债主好好沟通,制定个还款计划,慢慢还。父母生病,多花点时间照顾,尽为人子女的本分。”
我指了指案头的《论语》:“孔子说,‘不怨天,不尤人’。你现在抱怨命运不公,抱怨时运不济,有什么用?能让你的债变少?能让你父母的病好转?都不能。不如把这份精力用在积累上,知识的积累,经验的积累,哪怕是体力的积累,都是在为‘泰来’做准备。”
阿呆突然说:“师傅,我想起您上次给我说的,‘量变引起质变’,是不是就是这个意思?”
“还算你没白听。”我笑着摸了摸胡子,“就像这炉火,你得一点点添柴,它才能越烧越旺。你现在就是在添柴的阶段,虽然看着不起眼,但日积月累,总有烧旺的一天。可你要是总想着一步登天,不想添柴,反而盼着炉火自己旺起来,可能吗?”
年轻人沉默了,低头看着手里的茶杯,茶杯里的茶水已经凉了。他的眉头渐渐舒展开,眼神里似乎多了一丝光亮。
这时候,阿彩突然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来福也跟着钻了出来,摇着小尾巴,怯生生地看了年轻人一眼。阿彩走到年轻人脚边,用头蹭了蹭他的裤腿,年轻人愣了一下,伸手摸了摸阿彩的头,嘴角露出了一丝久违的笑容。
“谷老师,您的意思是,我现在不用看风水,不用改命,只要沉下心来,慢慢积累?”年轻人抬起头,眼神里带着询问。
“正是。”我点点头,“风水这东西,不是不能信,但要看什么时候信,更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钱’信。”
年轻人愣了愣:“本钱?什么本钱?”
我指了指桌上那沓皱巴巴的钱:“你以为逆天改命是几百块、几千块就能办成的事?道家讲‘天道酬勤’,也讲‘能量守恒’,风水调理本质是气场的重塑,是大格局的调整,哪能这么廉价?”
“我给你说个事儿。”我重新拿起烟斗,慢悠悠点燃,“从前有个花园,里面种了十棵树,你就好比其中最瘦小的那一棵,枝桠细弱,结的果子又小又瘪。你急了,找到管园子的园丁,把身上仅有的几个小果子都摘下来给他,说‘园丁,帮我逆天改命吧,我想长成参天大树’。你觉得园丁会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