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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风还带着夏末的黏热,林砚之抱着刚借来的《电影镜头语言解析》往图书馆三楼走时,帆布鞋底在大理石地面蹭出轻微的声响。她习惯坐在三楼靠窗的第三排——那里下午三点会有束光斜斜地落进来,刚好能照亮摊开的笔记本,又不会晃到眼睛。

刚走到书架转角,手腕突然被什么勾了一下。她低头看,是挂在帆布包外侧的钥匙串,其中一枚兔子形状的钥匙扣勾住了旁边男生的背包带。男生正弯腰捡掉在地上的笔,背包被扯得往下沉了沉,他下意识回头时,林砚之正好对上他的眼睛。

是双很干净的眼睛,瞳仁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他愣了半秒,先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声音很轻:“抱歉,我没注意。”

“是我的钥匙扣勾住了。”林砚之慌忙把钥匙串收进包里,指尖碰到金属时有点发烫,“该说抱歉的是我。”

男生已经捡起了笔——是支黑色的钢笔,笔帽上有块小小的掉漆。他把笔别回衬衫口袋,视线落在她怀里的书上,顿了顿才说:“你也喜欢电影?”

“嗯,选修了电影鉴赏。”林砚之觉得自己的声音有点飘,她注意到男生怀里抱着本《摄影构图基础》,封面上有片淡蓝色的海,“你是学摄影的吗?”

“算是吧,新闻系的,偶尔拍点东西。”他指了指她怀里的书,“这本书我上周刚还,里面讲希区柯克变焦的部分很有意思。”

林砚之没想到会被搭话,更没想到对方刚好读过同一本书。她攥着书脊的手指动了动,正想接话,男生已经解开了勾住的钥匙扣,把钥匙串递回来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背。

像有片羽毛轻轻扫过,林砚之猛地缩回手,钥匙串在掌心晃了晃。男生似乎也察觉到了,耳尖微微泛红,指节蜷了蜷:“我叫周延,新闻系大二的。”

“林砚之,中文系大一。”她把钥匙串塞进包里,声音比平时低了些,“谢了。”

周延点点头,抱着书往靠窗的方向走。林砚之看着他的背影——穿浅灰色连帽衫,背包带子勒出肩膀的形状,走路时脊背挺得很直。等她走到第三排时,突然发现周延就坐在她常坐的位置斜对面,隔着两张桌子,正低头翻开笔记本。

那束三点的光落下来时,林砚之发现周延的笔记本上画着速写。不是正经的素描,更像随手勾勒的线条——窗外的梧桐树、走廊里扫地的阿姨、甚至刚才掉在地上的那支钢笔。她笔尖顿了顿,在笔记本上写下“希区柯克变焦”时,忍不住抬眼往对面瞥了一眼。

周延正好在看她。

四目相对的瞬间,林砚之像被烫到似的立刻低下头,指尖在笔记本上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线。她听见对面传来翻动书页的声音,心跳却像被按了快进键,咚咚地撞着胸腔。

那天下午她没怎么看进去书。余光里总晃着周延的影子:他握笔的姿势很稳,拇指会轻轻抵住食指第二关节;翻书时会先把书页捏出一个小角,再慢慢掀开;有次窗外的风卷着片梧桐叶飘进来,落在他脚边,他弯腰捡起来时,发梢垂下来,遮住了半只眼睛。

闭馆音乐响起时,林砚之收拾东西的动作快了些。她怕和周延一起走,又忍不住想知道他会往哪个方向去。等她背着包走到楼梯口,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时,周延正站在楼梯转角,手里拿着那片梧桐叶。

“这个,”他把叶子递过来,叶片边缘有点卷,脉络却清晰得很,“刚才落在你椅子底下了。”

林砚之接过叶子时,指尖又碰到了他的指腹。这次她没躲,只是飞快地说了声“谢谢”,转身就往楼下跑。跑到图书馆门口才发现,梧桐叶被她攥得发皱,叶尖上还沾着点他指尖的温度。

她沿着图书馆前的梧桐道往宿舍走,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室友发来的消息:“砚之!晚上社团招新去不去?摄影社有帅哥!”

林砚之看着手里的梧桐叶,突然鬼使神差地回了句:“去。”

摄影社的招新摊位在篮球场旁边,蓝色的帐篷下挂着十几张照片:清晨的操场、雨后的教学楼、食堂窗口冒出来的热气,还有张拍的是图书馆三楼的光——光里有个模糊的背影,正低头在笔记本上写字。

林砚之站在照片前看了很久,直到有人拍她的肩膀:“喜欢这张?”

她回头,看见周延站在身后,手里拿着台相机,黑色的机身,镜头上还沾着点夕阳的金辉。“这是上周拍的,”他指了指照片里的背影,“那天光特别好。”

林砚之的心跳又开始不规律。她认出那个背影是自己——那天穿了件米白色的针织衫,头发扎成低马尾。原来他那天不是在看她,是在看光里的她。

“拍得很好。”她没敢说那是自己,指尖轻轻碰了碰照片边缘,“像在发光。”

周延笑了笑,眼角弯起来有个浅浅的梨涡:“光好的时候,什么都好看。”他顿了顿,举了举手里的相机,“要不要试试?”

相机比想象中沉。林砚之刚握住,就被周延从身后扶住了手。他的掌心贴着她的手背,带着相机外壳的凉意,却把她的指尖烘得发烫。“左手托住镜头,”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温的,像傍晚的风,“对,眼睛贴近取景框,慢慢调焦距。”

取景框里的世界突然变得清晰。篮球场的喧嚣被框在四方的画面里,穿红色球衣的男生正在投篮,跃起时衣角被风掀起,背景里的香樟树绿得发亮。周延的拇指覆在她的拇指上,帮她按下快门时,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相机的“咔嚓”声。

“拍得不错。”他松开手退到旁边,看着相机里的照片,“捕捉到了起跳的瞬间。”

林砚之把相机递回去时,指尖还在发颤。她看见摄影社的报名表放在桌子角落,突然有了个冲动:“我能报名吗?”

周延抬头看她,眼睛里有笑意:“当然。”他把笔递给她,“我们每周三晚上有活动,会去拍校园夜景。”

填报名表时,林砚之的笔尖在“特长”那一栏顿了顿。她没什么特长,只会写点东西,偶尔画点小画。正犹豫着要不要空着,周延突然说:“你刚才调焦距的时候,手指很稳。”

她笔尖一顿,在“特长”后面写了“手指稳”三个字。写完又觉得有点傻,刚想划掉,周延已经把报名表收了过去:“林砚之,名字很好听。”

那天晚上回宿舍,林砚之把那片梧桐叶夹进了《电影镜头语言解析》里。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总想起周延扶着她手的温度,想起取景框里的篮球场,想起他说“光好的时候,什么都好看”时,眼睛里的光。

室友凑过来翻她的手机:“刚才摄影社那个帅哥是不是叫周延?我听他们社长喊他!听说他拍的照片拿过奖呢,而且人超温柔——”

林砚之把脸埋进枕头里,听着室友絮絮叨叨,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原来他叫周延,新闻系大二,会摄影,拍过图书馆里的她,还说她的名字好听。

周三晚上的摄影社活动,林砚之特意提前了十分钟。摄影社的活动室在艺术楼三楼,推开门时,周延正坐在窗边擦镜头。夕阳从他身后照进来,给他周身镀了层金边,他低头时,睫毛在镜片上投下细碎的影子。

“来了?”他抬头看见她,把擦好的镜头放在桌上,“今天教夜景拍摄,我们去操场吧。”

操场的路灯是暖黄色的,照在跑道上像铺了层碎金。周延教大家调光圈和快门时,林砚之总忍不住走神。她发现周延讲解时会下意识地轻敲相机背带,发现他说“注意光线角度”时,自己的影子会和他的影子在地面叠成一小团,发现他讲完看向她时,眼睛里的光比路灯还亮。

自由拍摄时,林砚之抱着相机在跑道上慢慢走。她想拍周延,又不敢太明显,只能趁他低头看别人照片时,偷偷把镜头对准他。刚要按快门,周延突然抬头朝她的方向看过来。

她手忙脚乱地转镜头,假装在拍夜空。等了几秒没动静,才敢从取景框里偷偷看——周延还在看她,手里的相机正对着她的方向。

四目通过两个取景框遥遥相对时,林砚之突然笑了。她放下相机,朝他挥了挥手。周延也放下相机,朝她举了举手里的相机,像是在说“我拍到你了”。

晚风卷着桂花的香气飘过来,林砚之突然觉得,这个秋天好像比想象中甜。

十月的雨总是来得突然。

林砚之从文学史课堂出来时,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她早上看天气预报说没雨,没带伞,只能站在教学楼门口等雨停。雨珠砸在地面的水洼里,溅起一圈圈涟漪,把远处的香樟树洗得更绿了。

“没带伞?”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林砚之回头,看见周延站在走廊尽头,手里拿着把黑色的伞。他今天穿了件深蓝色的牛仔外套,头发有点湿,额前的碎发贴在额头上,像刚从雨里跑过来。

“嗯。”林砚之往旁边退了退,给他让出位置,“没想到雨这么大。”

周延把伞撑开递过来:“我宿舍就在这附近,伞给你用。”

“那你怎么办?”

“我跑回去就行,不远。”他把伞塞到她手里,转身就要冲进雨里。林砚之突然拉住他的袖子:“一起走?我宿舍在西区,正好顺路。”

周延愣了愣,回头看她时,雨珠顺着他的发梢滴下来,落在牛仔外套上,洇出小小的深色圆点。“会不会太挤?”

“不会。”林砚之把伞往他那边推了推,“伞很大。”

其实伞不大。两个人并肩走在伞下时,肩膀时不时会碰到一起。林砚之能闻到周延身上的味道,是洗衣液混着雨水的清冽气息,像刚洗过的白衬衫晒在雨天的阳台上。

路过图书馆时,林砚之想起上次在这里捡钥匙的事,忍不住笑了笑。“你经常来图书馆吗?”她没话找话。

“嗯,周三下午没课的时候会去。”周延侧头看她,雨水打湿了他的睫毛,“你好像总坐在第三排。”

林砚之的心跳漏了一拍:“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总坐在你斜对面。”他的声音很轻,被雨声盖去了一半,“你记笔记的时候,会轻轻咬着笔杆,遇到难记的内容,会皱一下眉头。”

林砚之的脸突然热起来。原来他不只是在拍光,他在看她。她低头盯着脚下的水洼,看见两个人的影子在水里晃啊晃,突然觉得雨声好像没那么吵了。

走到分叉路口时,雨小了些。周延停下脚步:“我从这边走。”他指了指左边的小路,“伞你拿着,下次摄影社活动还我就行。”

林砚之把伞往他那边推:“还是你拿着吧,我快到了。”

两人推让间,伞骨不小心撞了一下,伞面往旁边歪了歪,雨珠顺着伞沿落在林砚之的笔记本上——她刚才把笔记本抱在怀里,现在封面洇了块深色的水迹。

“糟了。”她慌忙把笔记本翻开看,里面记着文学史的笔记,有几页已经湿了,字迹晕开了一小片。

周延从口袋里掏出块橡皮递过来:“用这个试试,轻轻吸一下水,别擦。”

是块半透明的橡皮,边缘已经被磨得很圆,看起来用了很久。林砚之捏着橡皮轻轻按在湿掉的字迹上时,周延蹲下来帮她把笔记本摊开,避免页面粘在一起。他的手指很小心,碰到纸页时像怕碰碎什么似的。

“好了。”林砚之把橡皮还给他,笔记本上的水迹淡了些,字迹虽然有点晕,但还能看清。

周延把橡皮塞回口袋,突然从背包里拿出个透明的文件袋:“把笔记本装进去吧,能挡点雨。”

文件袋上还带着他的体温。林砚之把笔记本放进去时,发现袋子里有张照片——是上次在操场拍的,她站在路灯下,正举着相机笑,背景里的桂花落了一地,像撒了把星星。

“这张洗出来了?”她指着照片问。

“嗯,觉得拍得不错。”周延挠了挠头,耳尖有点红,“本来想下次活动给你的。”

林砚之把照片小心地夹进笔记本里,突然觉得这场雨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她把伞往周延那边推了推:“一起走一段吧,到你宿舍楼下再还你。”

周延没再拒绝。

雨渐渐小了,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伞下的空间很小,林砚之能听见周延的呼吸声,能感觉到他走路时偶尔碰到她的手臂,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纸墨香——后来她才知道,他总在背包里装着速写本,纸墨香是从那里来的。

到周延宿舍楼下时,雨停了。林砚之把伞递给他,他却没接:“你明天还有课,拿着吧,下次见面再还。”他顿了顿,补充道,“后天摄影社活动,在湖边拍落叶。”

“好。”林砚之抱着文件袋往自己宿舍走,走了几步回头看,周延还站在楼下看她。见她回头,他朝她挥了挥手,手里还捏着那块半透明的橡皮。

回到宿舍,林砚之把照片夹在床头的相框里,把那块用过的橡皮放进铅笔盒最显眼的位置。室友凑过来看她的笔记本,突然指着其中一页“咦”了一声:“砚之,你这里怎么画了个小相机?”

林砚之低头看,才发现刚才蹲在雨里时,不小心用沾了橡皮屑的手指在笔记本空白处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相机,旁边还写了个小小的“周”字。

她慌忙用手捂住页面,脸颊却像被刚才的雨水烫过似的,热得厉害。

湖边的落叶已经堆了很厚一层。

银杏叶是金黄色的,梧桐叶是橙红色的,踩上去沙沙作响,像在说秋天的悄悄话。摄影社的人分散在湖边拍照时,林砚之蹲在一棵银杏树下,正拍一片刚落下来的叶子。

“这片角度好。”周延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后,手里拿着片梧桐叶,“你看,叶脉像不像血管?”

林砚之接过梧桐叶对着光看,阳光从叶肉的缝隙里漏下来,在她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她把叶子举起来,“你拍这个吗?”

“拍过,”周延举起相机,镜头对着她手里的叶子,“但没你举着好看。”

林砚之的心跳又漏了一拍。她假装整理相机带,低头时,看见自己的影子和他的影子在落叶堆里叠在一起,像两只靠得很近的小兽。

下午阳光正好,湖边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有情侣坐在长椅上分享耳机,有社团在拍短剧,还有个小女孩在捡落叶,把不同形状的叶子拼成小蝴蝶。

周延去帮社团的学弟调相机时,林砚之坐在长椅上翻自己拍的照片。翻到上次在操场拍的周延——他站在路灯下,正低头看相机,侧脸的轮廓被灯光勾勒得很清晰,像幅速写。她看着照片笑了笑,刚想保存,手腕突然被撞了一下。

是刚才捡落叶的小女孩,手里的叶子撒了一地。“对不起姐姐。”小女孩瘪着嘴,快要哭了。

“没关系。”林砚之帮她捡叶子时,周延走了过来。他蹲下来,把一片最大的梧桐叶折成了只小纸船,递给小女孩:“这样就不会掉啦。”

小女孩拿着纸船笑了,蹦蹦跳跳地跑去找妈妈。林砚之看着周延的侧脸,突然觉得他折纸船的样子很温柔——手指修长,动作轻巧,连指尖的弧度都很好看。

“你会折很多东西吗?”她问。

“以前我妹妹总让我折。”周延把剩下的叶子整理好,放进旁边的垃圾桶,“她喜欢各种小动物,我就学着折兔子、青蛙、鸽子。”

“你还有妹妹?”

“嗯,在上高中,喜欢画画,说以后要学动画。”他说起妹妹时,眼睛里有很软的光,“她总说我拍的照片像会动的画。”

林砚之突然想起自己的笔记本。她每天都会在上面写点东西,有时候是看到的句子,有时候是突然冒出来的想法,还有时候,是关于周延的碎碎念——比如“他今天穿了件灰色的卫衣”“他折的纸船很像真的”“他笑的时候有梨涡”。

“我也喜欢写东西。”她没忍住,说了出来,“有时候会记点日常,像写日记。”

周延转头看她,夕阳的光落在他眼睛里,像盛了半湖的碎金:“能给我看看吗?”

林砚之愣了一下。她的笔记本里藏了太多关于他的心事,像埋在落叶堆里的秘密,突然被人问起,有点慌,又有点期待。

“下次吧,”她把相机往怀里抱了抱,“等我整理一下。”

周延点点头,没再追问。他捡起片银杏叶,夹进自己的速写本里:“我也有个速写本,画的都是看到的东西,下次也给你看。”

那天下午,他们坐在长椅上聊了很久。聊喜欢的电影,林砚之发现他们都喜欢《情书》,喜欢柏原崇站在窗边看书的样子;聊喜欢的歌手,原来周延也听陈绮贞,手机里有首《夏夜晚风》循环了很多次;聊以后想做什么,林砚之说想当编剧,写温暖的故事,周延说想当摄影师,拍普通人的生活。

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时,社团的人准备回去了。林砚之收拾东西时,发现周延的速写本落在了长椅上。她拿起速写本想还给她,却不小心翻开了——里面画着图书馆的光、操场的路灯、雨天的水洼,还有张画,是她蹲在银杏树下拍落叶的样子,旁边写着行小字:“她的睫毛上有片银杏叶。”

林砚之的心跳突然停了半秒。她慌忙把速写本合上,脸颊烫得像被夕阳烤过。周延跑回来拿速写本时,她把本子递给他,指尖都在抖:“你落在这了。”

“谢了。”周延接过本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里面抽出张照片,“差点忘了,这张洗出来了。”

是上次在雨天拍的,她站在路灯下,手里拿着文件袋,背景里的雨丝像撒了把银线。照片背面有行字,是用钢笔写的:“雨里的人,比光里的更亮。”

林砚之捏着照片往宿舍走时,晚风卷着最后一片银杏叶落在她的发梢。她抬手把叶子摘下来,突然觉得,那些藏在笔记本里的心事,好像快要藏不住了。

十一月的社团联展在艺术馆举办。

摄影社的展区在二楼,周延的照片被挂在最显眼的位置——有图书馆的光、操场的夜、雨天的伞、湖边的落叶,还有张新拍的,是林砚之坐在长椅上,手里拿着片银杏叶,侧脸被夕阳照得很柔和,背景里的桂花落了满身。

林砚之站在照片前,看着照片里的自己,突然觉得有点不真实。原来在周延的镜头里,她是这个样子的——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嘴角带着浅浅的笑,连指尖捏着叶子的弧度都被拍得很清楚。

“喜欢这张吗?”周延站到她身边,手里拿着个信封,“有人托我给你的。”

信封是浅米色的,上面画着只小小的相机,邮票是银杏叶形状的。林砚之接过信封时,指尖碰到了他的指尖,这次她没躲,反而抬头看了看他。

周延的耳尖红了,眼神有点闪躲,像只被发现秘密的小兔子。“是……是社团的学姐,说看你总写东西,想跟你交流写作。”他说得有点急,声音都比平时高了些。

林砚之把信封捏在手里,突然笑了。她知道这不是学姐写的——这信封上的字迹,和照片背面的钢笔字一模一样,连顿笔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联展结束后,周延送她回宿舍。路上的银杏叶已经落光了,树枝光秃秃地指向天空,空气里有初冬的凉意。走到宿舍楼下的香樟树下时,林砚之停下脚步,把信封举到他面前:“这信,是你写的吧?”

周延的脚步顿住了。他低头看着地面,踢了踢脚边的石子,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眼睛里有点紧张,又有点期待:“你怎么知道?”

“因为字迹。”林砚之把照片从口袋里拿出来,指着背面的字,“和这个一样。”

周延的脸突然红了,从耳朵一直红到脖子。他挠了挠头,像做错事的小孩:“本来想直接给你的,又怕太突然。”

“我还没拆。”林砚之把信封递给他,“要不要一起拆?”

周延愣了愣,接过信封时,指尖有点抖。他把信封拆开,倒出里面的信纸——不是信,是张照片。照片上是林砚之的笔记本,翻开的那页上,画着只歪歪扭扭的相机,旁边写着个小小的“周”字,照片背面写着:“我看到了,其实我也写了。”

林砚之突然想起那天在湖边,她看到的速写本。原来他早就发现了她的心事,像她藏着关于他的碎碎念一样,他也藏着关于她的速写。

“我其实……”周延刚要说话,被林砚之打断了。

“我知道。”她从背包里拿出自己的笔记本,翻开其中一页,递给他看。上面写着:“今天看到他折的纸船,突然觉得,秋天好像有了形状。”旁边画着只小小的纸船,船帆上写着个“延”字。

周延的眼睛突然亮了。他看着笔记本上的字,又抬头看林砚之,像怕看错似的,看了一遍又一遍。

晚风从香樟树叶间漏下来,带着冬天来临前最后的暖意。林砚之看着周延的眼睛,突然觉得那些藏了很久的话,好像不用再说了——他眼里的光,他捏着照片的指尖,他微微泛红的脸颊,都在说同一句话。

“下次摄影社活动,”林砚之把笔记本合上,声音比平时软了些,“去拍星星好不好?”

“好。”周延点点头,嘴角的梨涡又露了出来,“我知道个地方,能看到很多星星。”

他没说那个地方是学校后山的天文台,她也没说,她早就查过那里的开放时间。有些话不用明说,像未拆的信,像藏在速写本里的画,像落在睫毛上的银杏叶,只要彼此知道,就够了。

林砚之往宿舍楼走时,回头看了一眼。周延还站在香樟树下,手里捏着那张画着小相机的照片,像握着个稀世珍宝。见她回头,他朝她挥了挥手,这次没挠头,也没躲,眼睛里的光比星星还亮。

回到宿舍,林砚之把周延给的照片夹进笔记本里,和自己写的那句“秋天有了形状”放在一起。她摸了摸口袋,发现刚才周延把那半块橡皮塞给了她,橡皮上还留着他的温度。

窗外的风还在吹,林砚之突然想起陈绮贞的歌词:“夏夜晚风,轻轻吹过,你的发梢,我的嘴角。”她拿出手机,给周延发了条消息:“明天一起去图书馆吗?第三排的光应该还在。”

很快收到回复,只有两个字:“等你。”

林砚之看着手机屏幕笑了。她知道,有些故事才刚刚开始,像秋天的落叶会变成春天的泥土,像藏在心里的喜欢会慢慢长出形状,像夏夜晚风总会吹向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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