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沅指尖的刻刀顿在“凤栖玉”的裂痕处时，窗外的雷恰好劈亮了整间文物修复室。这枚出土于镇北将军墓的白玉佩，已在她案头放了三个月，玉身雕着半只展翅的凤，另一半却不知为何碎失，只留一道深可见骨的裂痕，像极了她昨晚在古籍里看到的那句“凤飞折翼，相思无寄”。
她俯身想再细细打磨裂痕边缘，指尖刚触到玉面，一股灼热就顺着指腹窜进心口，眼前瞬间炸开白光。耳边的雷雨声变成了马蹄踏碎枯枝的脆响，鼻尖萦绕的也不再是修复室里的松香，而是混着血腥气的冷冽风。
“咳……”苏清沅猛地呛咳出声，才发现自己正蜷缩在一片荒草里，身上的白大褂变成了粗布灰衣，沾满泥污。不远处，一队玄甲骑兵正围着一辆翻倒的马车，为首的男人坐在黑马上，银甲泛着冷光，下颌线绷得极紧，腰间悬着的玉佩晃了晃——那玉佩的纹样，竟和她修复的凤栖玉一模一样，只是这枚是完整的凤身，而她手里那枚，是残缺的凤首。
“将军，这姑娘还有气。”亲兵的声音让苏清沅浑身一僵，她抬眼望去，男人已翻身下马，靴底踩过草叶的声音一步步靠近。他蹲下身时，苏清沅看清了他的脸：剑眉入鬓，眼底沉着化不开的寒，左眉骨下一道浅疤，却没减半分英气，反而添了几分杀伐后的凌厉。
“带回去。”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冷，没再多看她一眼，转身就翻回马背。苏清沅被亲兵扶起来时，还攥着那枚在现代没修复完的凤栖玉首，玉面贴着掌心，竟还带着一丝余温。
她后来才知道，这男人是大靖的镇北将军萧彻，刚从雁门关打完仗回来，而她穿到的，是个史书上没记载的朝代。萧彻的军营在离城三十里的落雁坡，她被安置在军医帐旁的小木屋，理由是“看你懂些草药，帮着煎药”——其实是那天她晕过去前，顺手用现代急救知识帮一个断了腿的小兵固定了伤处，被萧彻看在了眼里。
苏清沅没戳破，她需要一个安身之所，更需要弄明白那枚凤栖玉的秘密。萧彻很少来她的木屋，偶尔路过，也只是站在门口问一句“药材够不够”，话少得像惜字如金。但她总能发现些细微的不同：比如她随口提过一句夜里冷，第二天就多了床厚厚的羊毛毯；比如她煎药时被烟呛得咳嗽，第三天帐外就多了个通风的木窗；再比如她对着军营里那棵老槐树发呆，说想吃现代的槐花糕，过了两天，灶房就送来一碟蒸得软糯的糕点，只是形状歪歪扭扭，一看就是新手做的。
她问过送糕点的小兵，小兵挠着头笑：“是将军让我们学的，将军说……姑娘想家了。”苏清沅捏着那块槐花糕，咬下去时，甜意里竟掺了点涩——她想起现代的工作室，想起书架上没看完的古籍，也想起眼前这个外冷内热的将军，不知从何时起，竟让她有了“不想家”的念头。
转折发生在三个月后。朝廷派来的监军带着公主的赏赐到了军营，说是公主听闻萧彻作战勇猛，特赐“定情玉佩”。那玉佩是块成色极好的和田玉，雕着并蒂莲，监军宣读圣旨时，眼神总往苏清沅这边瞟，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萧彻该“择一良配，以安圣心”。
苏清沅攥着手里的凤栖玉首，指尖泛白。她看见萧彻接过那枚并蒂莲玉佩，面无表情地谢了恩，心里像被塞进了一团冰。那天晚上，她收拾了简单的行李，想趁着夜色离开——她是个穿越者，本就不属于这里，何必碍着萧彻的前程。
可刚走到军营门口，就撞见了萧彻。他没穿盔甲，只着一身玄色常服，月光落在他肩上，竟显得有些落寞。“要走？”他问，声音比平时低了些。苏清沅别过脸：“将军该娶公主，我留在这不合适。”
他忽然上前一步，伸手攥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她心慌。“谁告诉你我要娶公主？”他的眼底映着月光，竟能看到几分认真，“那枚并蒂莲玉佩，我已让亲兵送回京城。”苏清沅愣住：“可圣旨……”“我萧彻的妻子，只能是我想娶的人。”他打断她的话，另一只手从怀里摸出一枚玉佩——正是那枚完整的凤身玉佩，“这枚玉佩，是我萧家传家宝，本该传给儿媳。之前只余凤身，如今……”他把凤身玉佩塞进她手里，和她掌心里的凤首玉佩拼在一起，恰好是一只完整的凤，“如今，终于齐了。”
苏清沅的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她想起第一次见他时的冷硬，想起他默默送来的羊毛毯，想起那碟歪扭的槐花糕，原来从很早以前，他就把她放进了心里。
可幸福的日子没持续多久。边境再起战事，匈奴来犯，萧彻必须挂帅出征。出发前一晚，他把她拉到老槐树下，手里拿着一把匕首，在她的手腕上轻轻划了道浅痕，又在自己的手腕上划了一道，将两滴血滴在凤栖玉上。“这是萧家的血契，”他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无论我在哪，只要玉佩还在，我就会回来找你。”
苏清沅抱着他，哭着点头：“我等你，你一定要回来。”
他走了整整一年。这一年里，她守着军营，帮军医救治伤兵，把他的盔甲擦了一遍又一遍，每天都要把那枚拼完整的凤栖玉摸一遍，生怕它碎了。偶尔有从前线传来的消息，有时说他打了胜仗，有时说他受了伤，每一次，她都吓得整夜睡不着。
直到开春的那天，亲兵来报，说萧彻回来了。苏清沅几乎是跑着去营门口的，远远就看见那队熟悉的玄甲骑兵，为首的男人坐在马上，比去年瘦了些，左肩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却依旧挺拔。
他看见她，眼睛瞬间亮了，翻身下马时踉跄了一下，她赶紧跑过去扶住他。“我回来了。”他笑着说，声音里满是疲惫，却带着安心。苏清沅摸着他肩上的绷带，眼泪又掉了下来：“你怎么伤得这么重？”“没事，”他把她搂进怀里，“只要能回来见你，这点伤算什么。”
可她没想到，这伤竟成了隐患。萧彻的肩伤是被匈奴的毒箭所伤，当时为了赶路，没能彻底解毒，回到军营后，伤口反复发炎，发起了高烧。军医束手无策，只能用草药吊着他的命。苏清沅守在他床边，看着他烧得通红的脸，心里像被刀割一样。
她忽然想起现代学过的急救知识，毒箭的毒素可能残留在伤口深处，需要彻底清创。她让亲兵找来烈酒和干净的布，咬着牙，用匕首划开他肩上的旧伤，一点点清理里面的腐肉。萧彻疼得浑身发抖，却没哼一声，只是紧紧攥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神里满是信任。
清创后，她又想起古籍里记载的一种解毒草药，就在落雁坡的后山。她冒着大雨，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后山跑，衣服被树枝划破了，脚也崴了，却丝毫不敢停下。当她捧着草药回到军营时，浑身湿透，却笑出了眼泪——萧彻有救了。
或许是她的执着感动了上天，萧彻的病情渐渐好转。痊愈那天，他拉着她的手，在军营里宣布：“这是我萧彻的妻子，苏清沅。从今往后，她若有事，便是与我萧彻为敌。”全军将士齐齐跪地，喊着“将军夫人”，苏清沅站在他身边，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忽然觉得，穿越到这个陌生的朝代，遇见他，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他们在军营里举行了简单的婚礼，没有三媒六聘，没有凤冠霞帔，只有将士们的祝福和那枚拼完整的凤栖玉。婚后的日子很安稳，萧彻不再领兵打仗，而是带着她在城郊买了一座小院，院里种着她喜欢的槐花树，每到春天，满院都是槐花香。
他们会一起在院子里晒太阳，她给他讲现代的故事，讲文物修复的趣事，他听得很认真，偶尔会问一句“那你的世界，是不是比这里热闹很多”。她会抱着他的脖子，笑着说：“再热闹，也不如有你的地方好。”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都老了。苏清沅的头发白了，眼睛也花了，萧彻的背也有些驼了，却依旧每天牵着她的手，在院子里散步。有一天，她靠在他怀里，看着天上的云，轻声说：“萧彻，我可能要走了。”
萧彻的身体僵了一下，把她抱得更紧：“去哪？我陪你去。”她笑了，眼泪却流了下来：“我来自另一个世界，我的身体，撑不了太久了。”他没说话，只是一遍遍地摸着她手腕上那道浅浅的疤痕，那是当年血契的痕迹。
她走的那天，槐花正开得盛。她躺在萧彻的怀里，手里攥着那枚凤栖玉，轻声说：“萧彻，别难过，我会在另一个世界，等着你。”他吻着她的额头，声音哽咽：“好，我等你，不管等多久，我都等你。”
她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掌心的凤栖玉突然发出一阵白光，像她当初穿越时一样。再次睁开眼，她竟回到了文物修复室，手里还攥着那枚没修复完的凤栖玉首。窗外的雷雨已经停了，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一切都和她穿越前一模一样，仿佛那场跨越时空的爱恋，只是一场梦。
可她手腕上那道浅浅的疤痕，却真实地存在着。她哭着拿起那枚凤栖玉首，想要修复它，却在这时，听到了敲门声。“清沅，博物馆刚送来一枚文物，说是和你手里的凤栖玉首能拼成一对。”同事的声音传来。
她猛地站起来，跑出去。博物馆送来的，是一枚凤身玉佩，玉面上刻着两个小字——“彻沅”。那是他们的名字，是萧彻后来刻上去的。她把两枚玉佩拼在一起，恰好是一只完整的凤，玉面上的“彻沅”二字，清晰可见。
玉佩的底座上，还刻着一段小字：“镇北将军萧彻，与妻苏清沅，相守一生，生死不离。愿来世再遇，不负相思。”
苏清沅抱着那枚完整的凤栖玉，蹲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她知道，那不是梦。她在另一个朝代，爱过一个叫萧彻的男人，他们相守一生，生死不离。
后来，这枚完整的凤栖玉被放在了博物馆的展柜里，展柜的标签上写着：“凤栖玉，大靖镇北将军萧彻与其妻苏清沅的定情之物，象征跨越时空的爱恋与相守。”
每年春天，苏清沅都会去博物馆，站在展柜前，看着那枚凤栖玉，轻声说：“萧彻，我在等你，你什么时候来见我？”
有一年春天，她又站在展柜前，看着凤栖玉，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说：“姑娘，你也喜欢这枚玉佩吗？”她转过身，看见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人，剑眉入鬓，左眉骨下一道浅疤，和她记忆里的萧彻，一模一样。
男人看着她手腕上的疤痕，眼睛亮了，轻声说：“清沅，我来见你了。”
她哭着扑进他怀里，就像很多年前，在落雁坡的军营里，她扑进他怀里一样。阳光透过博物馆的玻璃，照在他们身上，怀里的凤栖玉，仿佛也在轻轻发光，诉说着一场跨越时空的爱恋，终于在这一刻，圆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