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口迅速冷清下来。
原本熙熙攘攘、昼夜喧嚣的码头,变得门可罗雀。
港口萧条带来的连锁反应是灾难性的。
岛上以高山、排湾、卑南族为首的百越各族原住民,他们原本依靠港口商业街购买盐、铁器、布匹、药材等生活必需物资。
因为梁撞撞对原住民有补贴和管控政策,价格相对公道。
如今商业街凋敝,物资短缺,价格飞涨,令他们的生活受到严重影响。
高山族的一个寨子,派人下山想用珍贵的鹿茸和兽皮换盐巴和铁箭头。
结果发现盐价翻了三倍,铁箭头贵得离谱,而且品质低劣。
带队的小头领与汉人小贩理论,反被讥讽:“爱买买,不买滚!现在官老爷管着,就这价!”
一支排湾族的小队伍,为了给部族病人买药,在冷清的市集上转了半天,不仅没买到所需药材,还被几个想趁机发财的汉人小贩狠狠宰了一刀。
愤怒的排湾族人回到山林,立刻联合起同样深受其害的邻近部族。
这些原住民原本在梁撞撞的统治下比较安稳,毕竟生活上比梁撞撞没有占岛时富足许多。
而且梁撞撞在岛上布置了巡防队,并生产火器,试火药、试火炮等动作也是对他们大有威慑。
但现在他们的生活水平陡然急转直下,而且又听说管理小琉球的竟然不是“梁首领”和“施总理”,畏惧心便不那么大了。
不过他们没有去冲击港口或官署,毕竟他们也不确定那些“天神之雷”是否还存在,而是选择了最令官员头痛的方式——
封锁连接山地聚居区与港口平原的几条关键山路!
一夜之间,几条连接山区与港口平原的关键山路上,巨木、滚石被推下,简易鹿砦架起。
数十名剽悍的部落战士手持猎弓、标枪,隐藏在密林中。
任何试图进山收购山货或运送物资的队伍,都被一阵警告性的箭雨和听不懂但充满敌意的呼喝声逼退。
消息传到迎宾馆,周侍郎和李郎中傻眼——“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的噩梦开始了。
这个理论上负责协调民族关系、保障民生、解决纠纷的“关键部门”,还是个空架子,主官人选还没定下来呢!
去哪找精通高山语、排湾语,熟悉百越习俗,有威望能调停的能人?
临时招募的通译,水平差到连骂街都翻译不全,被山民拉弓射箭给吓得屁滚尿流地跑回来。
官员们想到了派兵。
但岛上只有梁撞撞留在禁区外的几十个象征性卫兵,他们目前只听“施总理”号令,而且施峰表示“殿下严令不得与百姓冲突”——官员们手里根本无兵可用!
招募乡勇就更不可能了。
岛民对他们避之唯恐不及呢!
那向朝廷求援?
别说他们刚来就办砸了差事不敢上报,就算硬着头皮上报了,山高皇帝远,等兵来了黄花菜都凉了!
民族矛盾、经济萧条、治安隐患……几座大山压得周、李二人喘不过气。
施峰适时出现,一脸忧心忡忡:“唉,周大人,李大人,这……这可如何是好,这些山民性子烈得很,不通王化啊!
殿下在时,也是靠常年接济盐铁布匹,才勉强维持住局面;
如今这港口一冷清,物资进不来,价钱又飞涨,他们断了生计,可不就闹起来了?
‘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的要务,刻不容缓,没有稳定充足的抚恤钱粮,没有通晓夷情的干吏,怕是……难!”
周李二人被噎得直翻白眼——意思是他们这些人不中用呗?
还以为“施总理”是来给解决问题的,没想到是来看笑话外加讽刺的!
这种结论怎么能行?
再说不是还有其他部门吗?
只要他们把其他部门经营好了,不怕扭转不了局面。
周侍郎带来的工部员外郎郑桐,是个技术官僚,对天工门外围民用工坊里的水力纺纱、织布、木器等很感兴趣。
他带着两个随从,背着手踱进一家织布工坊。
“嗯,这纺车效率尚可,但结构粗陋,轴承摩擦太大,浪费人力!”
郑桐指着正在运转的改良版水力纺纱机,对领头的匠头老张评点道:“尔等需按工部颁布的《营造法式》改进,图纸本官可提供;
还有,你看你们这布匹,经纬稀疏不均,需统一标准!”
如今岛上留下的匠人依旧不少,梁撞撞只带走了少部分掌握核心技术和手艺出众的天工门骨干。
剩下的则是或年岁大身体差、或尚年轻正在当学徒的工匠们,还有绝大多数天工门的家属。
岛上工坊自有一套管理办法,而且工坊里的设备都是经过改良,可以说比工匠们以往所用更为便利,效率也高。
所以工匠们对郑桐的话并不以为意。
关键是,他们先前不太明白那日梁撞撞给大家开会的内容,但现在这帮官员上岛,他们就全都明白了。
这是有人来打扰刚过了几年好日子的我们来了!
小琉球不是已经是梁姑娘的封地了?怎么这帮官员还跑了来?
他们是欺负梁姑娘没有靠山、来抢梁姑娘好不容易经营下来的产业吧!
抢梁姑娘的,就是抢我们大伙儿的!
没有梁姑娘带着我们,我们的好日子就得到头!
看看你们这帮昏官儿上岛这段日子以来,岛上方方面面都陷入混乱,你们会干个啥?懂个屁!
就会瞎指挥!
有了这样的心思,工匠们对郑桐的态度就不可能好,更不可能配合。
老张眼皮都没抬,慢悠悠地给纺车齿轮加了点油:“回大人,咱乡下把式,祖祖辈辈就这么干,不懂啥法式;
这机器是殿下给的图样,好用着呢!布嘛,结实耐穿就行,山里人粗犷,不讲究。”
郑桐一听,一个臭工匠竟敢顶撞他,登时脸色一沉:“放肆!如今是朝廷协理封地!
尔等匠户皆需登记造册,接受工部统一管理!
从明日起,按新法式改良织机,提升布匹品质!
还有,抽调十名熟手工匠,明日去港口协助修复栈桥!”
旁边一个年轻气盛的工部随吏见匠人们爱答不理,厉声喝道:“听见没有?能干干,不能干就滚!
这岛以后是朝廷说了算,别给脸不要脸,小心把你们全开了!让作坊关门!”
旁边正在闷头刨木料的老木匠王犟头,闻言停下手里活计,抄起一把闪着寒光的斧头,在磨石上“噌噌”磨了两下。
然后斜眼看着那小吏,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板牙:
“这位官爷,火气别这么大嘛!咱这工坊的门啊……”
王犟头用斧头背敲了敲旁边的门框:“它能开门营业,也能关门歇业,全看咱这些老骨头,有没有力气抡锤子拉锯子;
要是没力气了,门关上了,您说的那栈桥啊、衙署啊啥时候能修好……
嘿嘿,那就得看老天爷给不给脸,啥时候让咱恢复力气喽。”
这持凶威胁、硬话软说的做派,引得王犟头身后的工匠们发出几声哄笑,眼神里混着狡黠和彪悍。
其中一个年轻的小子更是嚷道:“登什么记造什么册?
我们都是大长公主的工匠,只为大长公主干活,登记造册的事儿你跟我们说不着!
还‘能干干、不能干就滚’,跟谁俩呢?你觉得你们开得了谁啊?应该是你们能开开,不能开就忍!”。
郑桐一下子被噎住。
别看他官不怎么大,可若在以前,哪个工匠敢跟他顶嘴,他也是有权让人把工匠拉出去打一顿的。
可眼下不行,那名年轻工匠说了,人家是给大长公主干活的,这事儿不能小看,他得找施峰核实一下才行。
不然前脚把这帮人打了,后脚大长公主找他麻烦,他还真担待不起。
这还不是主要的,关键是,如果这些工匠真是和梁撞撞绑在一起的,硬来只会让本就瘫痪的港口更加瘫痪。
郑桐虽被气得脸色铁青,却也只能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