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芦荡藏蹊跷，宴语隐波澜
那突兀的水响和迅速远去的搅动声，让河边的气氛瞬间染上了一丝紧张。墨羽肴紧紧抓着洛尘的衣袖，小脸有些发白，眼睛瞪得圆圆的，警惕地盯着逐渐恢复平静的水面。
“是……是不是大鱼？”她声音压低，带着点后怕。
洛尘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仔细扫视着刚才传来声响的水域以及那处可疑的轮廓所在。河水因为搅动略显浑浊，那规整的深色边缘更加模糊不清，难以辨认。
刚才那动静，绝不像是普通鱼类能弄出来的。那是一种更具力量感、甚至带着点慌乱的逃窜感。是某种大型水兽？还是……别的什么？
联想到昨夜林中那神秘诡异的生物，洛尘的心弦再次绷紧。这桃源村，连水域之下似乎都潜藏着未知。
“或许是。”洛尘最终给出了一个安抚性的答案，轻轻拍了拍墨羽肴抓着他袖子的手背，“水草丰茂之处，有大鱼也不足为奇。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他不再执着于立刻探查那水下之物，眼下并非好时机，而且墨羽肴在身边，他需以她的安全为重。但那处异常，已被他牢牢记在心里。
墨羽肴松了口气，但还是心有余悸地离岸边远了些，快步跟着洛尘往回走。
回到桂阿婆家的小院，日头已经西斜，将院墙的影子拉得老长。阿婆正在灶房里忙碌，炊烟袅袅，空气中飘散着诱人的饭菜香气。
“回来得正好！快去洗手，准备吃饭了！”桂阿婆探出头，笑呵呵地招呼道，“今儿个王大锤家送来了新磨的豆腐，嫩得很，俺做了肉末烧豆腐，还有清炒后山刚冒头的鲜笋！”
一听到吃的，墨羽肴立刻将刚才河边的惊吓抛到了九霄云外，欢呼一声就跑去洗手了。
洛尘也净了手，帮忙摆放碗筷。晚饭果然很丰盛，除了阿婆说的两道菜，还有一盆奶白色的鱼汤，几样清爽小菜，以及蒸得喷香的粟米饭。
三人围坐在小桌旁，正准备动筷，院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阿桂婆，吃着呢？”是村长秦爷爷的声音。只见他踱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和笑意，身后还跟着两人。一个是身材高瘦、面色严肃、穿着体面深色布袍的中年男子，另一个则是作仆人打扮、低眉顺眼的青年。
墨羽肴一看到那中年男子，脸色“唰”地一下就变了，手里的筷子差点掉在桌上，下意识地就往洛尘身后缩了缩，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洛尘立刻明白，这恐怕就是墨羽肴那位“叔公”，侯府派来寻她的人到了。
桂阿婆连忙起身：“哎哟，村长来了，还有墨管事，快请进，一起吃点儿？”
秦村长摆摆手：“不了不了，我们吃过了。就是带墨管事过来看看肴丫头，听说她住你这儿，也放心些。”
那被称为墨管事的中年男子，目光锐利地扫过院内，最后定格在试图把自己藏起来的墨羽肴身上，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但语气还算克制：“羽肴小姐，您果然在此。侯爷和夫人很是担心，您任性跑出来这么些时日，也该玩够了吧？”
墨羽肴从洛尘背后探出半个脑袋，嘴硬道：“墨禄叔，我……我就是来叔公家散散心嘛！叔公都没说什么呢！”她试图拉出那位未归的叔公当挡箭牌。
墨禄显然不吃这套，语气微沉：“三老太爷惯着您，但侯爷的命令不能违抗。家中已为您择定了佳期，诸多事宜需您回去准备。您若再任性，休怪属下用强了。”他话语虽还算恭敬，但其中的强硬意味已十分明显。
墨羽肴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眼圈微微发红，咬着嘴唇不说话了，一副又委屈又倔强的样子。
桂阿婆见状，连忙打圆场：“哎，墨管事，肴丫头年纪还小，贪玩些也是常情。既然来了，就多住几日也无妨嘛，咱们村虽然偏僻，但绝不会亏待了小姐。”
秦村长也呵呵一笑，接口道：“墨管事一路辛苦，不妨先在村里歇息两日。肴丫头的叔公进山采药也快回来了，总得让他们爷孙见上一面不是？再者，如今山里晚上不太平，那条出山的小径更是崎岖难行，夜间赶路恐有危险，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洛尘敏锐地注意到，秦村长提到“山里晚上不太平”时，眼神似乎若有若无地瞥了自己一眼。这是在暗示什么？是泛指山野危险，还是特指昨夜他遭遇的事情？并且，再次强调了出山困难。
墨禄眉头紧锁，似乎对村长的挽留有些不悦，但碍于对方是此地长者，也不好直接驳斥，只是沉声道：“多谢村长好意。只是侯府规矩森严，小姐久留在外，恐生变故。最迟后日，必须启程。”
他又看向墨羽肴，语气放缓了些，带着规劝：“小姐，您也知道这并非儿戏。那李家公子乃是……”
“我不听我不听！”墨羽肴突然捂住耳朵，猛地站起来，眼圈红红地冲着墨禄喊道，“要嫁你自己嫁去！我才不要回去嫁给那个我没见过的人！”说完，竟一扭身，哭着跑回自己房里去了。
“小姐！”墨禄脸色一沉，想要追过去。
“墨管事，”桂阿婆连忙拦住他，叹气道，“孩子心里不痛快，让她自己静静吧。逼得太紧反而不好。”
墨禄看着紧闭的房门，脸色变幻了几下，最终重重叹了口气，对秦村长和桂阿婆拱了拱手：“既然如此，叨扰了。属下先行告退，明日再来拜会。”说完，便带着那仆从转身离开了，脸色依旧不好看。
秦村长看着墨禄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又对桂阿婆和洛尘道：“你们吃饭吧，我也回去了。”他临走前，又看了洛尘一眼，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洛小友，白日里在村里可还习惯？没遇到什么奇怪的事吧？”
洛尘心中微动，面色平静地回答：“多谢村长关心，村里一切都好，王大锤大哥还邀我去看了打铁，很是热闹。”
“哦？大锤那憨货没吓着你吧？”村长笑了笑，“他那人就是力气大，性子直，没什么坏心眼。习惯就好，习惯就好。”他意味深长地说了两句“习惯就好”，便踱着步子离开了。
院中只剩下洛尘和桂阿婆。阿婆叹了口气，对着墨羽肴的房门方向摇了摇头：“唉，这丫头，也是个命苦的……洛小哥，别愣着了，快吃饭吧，菜都要凉了。”
这顿晚饭吃得有些沉默。桂阿婆心事重重，洛尘则默默咀嚼着饭菜，心中反复思量着刚才的一幕。
墨羽肴的逃婚风波终于烧到了桃源村，外部势力的介入（尽管只是侯府家丁）可能会打破村子表面的平静。村长看似挽留，言语间却透露出对夜晚山野的忌惮和对出山路途的反复强调，似乎并不希望墨禄立刻带人离开，这又是为何？是单纯的好客，还是另有所图？
而他最后那句“没遇到什么奇怪的事吧”，更像是一种试探和提醒。
饭后，洛尘帮阿婆收拾了碗筷。他看了一眼墨羽肴依旧紧闭的房门，想了想，从背包里拿出最后小半块能量棒，走到房门前，轻轻敲了敲。
里面传来带着哭腔的、闷闷的声音：“谁啊？我不吃！别理我！”
“是我，洛尘。”洛尘低声道，“有些……家乡的零食，再不吃可能要受潮坏掉了，不知墨姑娘可否帮忙解决一下？”
房间里沉默了一下，然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房门拉开一条缝，一只红肿的眼睛从门缝里望出来，看到洛尘手里那黑乎乎的糖糕，吸了吸鼻子。
“……真的快坏掉了？”她哑着嗓子问，显然美食的诱惑力极大。
“嗯，受潮就不好吃了。”洛尘面不改色。
门缝开大了一些，一只小手迅速伸出来，抓走了那半块能量棒，又“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里面传来含糊不清的“谢谢”和咀嚼声。
洛尘摇摇头，嘴角却微微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这位侯府大小姐，心思单纯得像张白纸，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在这诡异重重的桃源村里，倒像是一道清澈活泼的溪流。
夜色再次降临。
洛尘回到自己房中，却没有丝毫睡意。他透过窗户，望向墨禄及其仆从暂时借宿的方向（应该是村里某处空屋），又望向村后祠堂所在的黑暗山影，最后目光落向窗外寂静的村落。
墨羽肴的意外，像一块石头投入看似平静的潭水，必然会激起涟漪。而这涟漪，是否会搅动桃源村深藏的秘密？
他取出昨夜采集的溪水样本和那几根神秘的毛发、苔藓，在油灯下仔细观察。溪水在静止状态下荧光极其微弱，几乎看不见。那些毛发坚硬异常，断面呈现出并非纯生物组织的奇异光泽。苔藓则散发着淡淡的、与昨夜那生物相似的腐殖质气息。
这些，都是线索。
同时，他耳力极佳，隐约听到远处似乎传来几声短促而奇怪的鸣叫，似鸟非鸟，似兽非兽，很快又湮灭在夜风中。
桃源村的夜晚，从不真正平静。
洛尘吹熄油灯，和衣躺下，匕首藏在枕下。他需要休息，但必须保持警惕。他知道，更多的变故，或许很快就要来了。而那个隐藏在芦苇荡下的秘密，他也绝不会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