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傀儡丝线与蘑菇迷宫
仓库的黑暗如同粘稠的沥青，沉重地挤压着洛尘的感官。每一步踏下，都搅起浓厚的、带着浓烈霉味和金属锈蚀气息的尘浪，在幽绿晶光下翻滚，如同无数灰色的幽灵在挣扎。巨大的废弃布景如同史前巨兽的骸骨，投下扭曲狰狞的阴影。齿轮的残骸、断裂的支架、倾倒的颜料桶……所有的一切都散发着彻底的死寂和荒芜，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和心脏擂鼓般的跳动，在这片巨大的坟场中显得格外刺耳。
掌心传来的感觉愈发清晰。暗红的火石碎片如同握着一块烧红的炭，每一次脉动都带来灼痛和一股原始、狂暴的能量感，仿佛要挣脱他的束缚。冰裂纹的碎瓷片则散发着越来越深的寒意，那细微的震颤感如同冰层下的暗流，带着一种尖锐的穿透力，刺入他的神经。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在他手中激烈地对抗、纠缠，却又隐隐形成一种危险的平衡。它们不仅是钥匙，更像是两块不断散发着“信号”的磁石，吸引着黑暗中未知的猎手。
“嗅到‘核心碎片’的味道……它们会发疯的！”
油彩小丑那带着戏谑的警告如同冰冷的蛇信，舔舐着他的后颈。洛尘强迫自己不去想象蓝衣少女空洞的眼眸、矮人沉重的脚步、或者铃兰指尖那尖锐的荆棘。他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感知上——听觉、嗅觉、皮肤对空气流动的触觉，甚至是对那两枚碎片能量波动的直觉。
他贴着巨大的、画着扭曲森林图案的布景板边缘移动，尽量让自己融入阴影。脚下踩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低头一看，是一块半埋在尘土中的、边缘被磨得光滑的金属铭牌。他蹲下身，拂去厚厚的灰尘，借着幽绿的光线勉强辨认——上面刻着一行模糊的、非人类的扭曲符号，以及一个清晰的数字：VII。
VII？七？洛尘的心猛地一跳。这和那个冰冷指令中提到的“编号柒”是否有关联？这是……某个部件的编号？还是……某个“画师”的标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这庞大的废弃仓库，这堆积如山的布景残骸，似乎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曾经庞大而精密的系统，如今只剩下冰冷的编号和残破的遗骸。
他站起身，继续前行。绕过一座由巨大、涂着廉价岩石纹理的泡沫块堆成的“山丘”，眼前出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区域。地面不再是厚厚的灰尘，而是覆盖着一层粘稠的、暗绿色的类似苔藓的物质，踩上去软滑湿冷。而在这片“苔藓地”上，生长着……蘑菇。
不是普通的蘑菇。
这些蘑菇散发着幽幽的荧光。形态各异：有的像扭曲的螺旋塔，通体幽蓝；有的如同撑开的伞盖，伞面布满了不断变幻的、如同星图的银色光点；还有的像一簇簇细小的、发着惨绿光芒的珊瑚……它们无声无息地生长在这片死寂的“苔藓地”上，如同黑暗中点缀的诡异星辰。
洛尘的脚步猛地顿住！瞳孔因惊骇而骤然收缩！
蘑菇！又是蘑菇！昨天在熔岩集市被强行塞入口中的荧光蘑菇那恶心的土腥味仿佛再次涌上喉头！而此刻，眼前这片散发着诡异光芒的菌群，虽然形态不同，但那独特的、非自然的荧光质感，却与记忆中的感觉隐隐重合！
难道……这遍布仓库的发光蘑菇……是某种……标记？路标？或者……陷阱？
一个大胆得近乎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瞬间成型！油彩小丑说碎片在“循环的缝隙里”，在“昨日蘑菇的苦涩里”！他之前只把蘑菇当成一个经历过的场景元素，但如果……如果这些蘑菇本身，就是织梦系统的一部分？是某种能量节点？或者……是通往其他“碎片”的路径标记？
他死死盯着眼前这片发光的菌群。它们看似杂乱无章地生长，但仔细看去，那些光芒的强弱、闪烁的频率，似乎……隐隐遵循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规律？像一幅用光点描绘的、残缺的地图？
洛尘的心脏狂跳起来。他不再犹豫，强压下心头的恐惧和恶心感，小心翼翼地踏入这片发光的“苔藓地”。脚下传来湿滑粘腻的触感，每一步都伴随着令人不适的“噗叽”声。他避开那些形态最诡异、光芒最盛的蘑菇，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试图捕捉光芒流动的轨迹。
就在他深入菌群十几步后，异变陡生！
前方不远处，一丛如同细长手指般向上伸出的、散发着惨绿荧光的蘑菇丛后面，隐约露出半截……腿？
洛尘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他立刻伏低身体，屏住呼吸，右手紧握着滚烫的火石碎片，将尖锐的棱角对准前方。是褪色的画师？还是别的什么怪物？
他小心翼翼地、如同捕食的猎豹般，利用低矮的蘑菇丛作为掩护，无声地向前移动。每一步都踩在粘稠的苔藓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距离在缩短……
当他终于能看清那蘑菇丛后的景象时，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惊骇、狂喜和刺骨寒意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堤坝！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都停滞了！
那不是褪色的画师。
也不是什么怪物。
那是一个他无比熟悉的身影！
阿杰！
他探险队里最年轻、最活跃、总是冲在最前面的队友——阿杰！
阿杰背对着他，靠坐在一块巨大的、布满锈迹的齿轮残骸上。他穿着洛尘熟悉的、沾满泥污的探险服，头发凌乱。但……不对劲！
阿杰的身体一动不动，僵硬得如同石雕。他的头微微低垂着，看不清面容。最让洛尘头皮炸裂的是——阿杰的四肢，他的脖颈，甚至他的腰间……都被无数根极其纤细、近乎透明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丝线缠绕着！那些丝线密密麻麻，如同蛛网，另一端则深深地没入他身下的“苔藓地”和背后巨大的齿轮残骸中！它们紧绷着，将阿杰的身体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如同提线木偶般的姿势固定住！
“阿杰？！”洛尘几乎失声叫出来，声音因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扭曲变形！他下意识地就要冲过去！
但就在他脚步即将迈出的瞬间，他硬生生地刹住了！如同被无形的冰水从头浇下！油彩小丑的话再次在脑中炸响：“那些吵闹的、扰了清梦的小虫子？他们……大概在‘织梦者’的碎片里……挣扎吧？或者……已经成了新布景上的一点颜料？”
碎片！挣扎！颜料！
眼前的阿杰……是碎片？还是……颜料？！
洛尘强迫自己冷静，心脏却狂跳得如同要炸开！他死死盯着阿杰，目光锐利如刀，试图找出破绽。阿杰的探险服是真实的，上面的泥污和他们坠崖前最后一次勘探时沾染的一模一样！但那种僵硬……那种被无数荧光丝线缠绕的诡异状态……
“阿杰！醒醒！是我！洛尘！”洛尘压低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呼唤。
没有回应。阿杰的身体依旧僵硬如石，连一丝最微弱的呼吸起伏都看不到。
洛尘的目光顺着那些紧绷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丝线移动。它们不仅缠绕着阿杰，还如同有生命的藤蔓般，蔓延向更远处的黑暗——连接着倒塌的布景支架、连接着巨大的齿轮、甚至连接着旁边几株形态扭曲、散发着紫黑色光芒的蘑菇！整个画面，构成了一张巨大而诡异的“傀儡网络”！
难道……阿杰……已经成了这系统的一部分？一个被操控的……傀儡？
这个念头带来的寒意几乎将洛尘冻结。他想起花海中铃兰最后被冰冷指令覆盖的眼神……难道所有“闯入者”最终的下场，都是变成这样被丝线操控的木偶？
不！绝不可能！洛尘眼中爆发出强烈的、近乎疯狂的火焰！他必须确认！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猛地向前冲出几步，瞬间来到了阿杰身边！
近距离的观察让洛尘的血液几乎凝固！阿杰的脸色苍白得如同石膏，嘴唇毫无血色，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在幽光下投下浓重的阴影。他的胸膛……没有丝毫起伏！更可怕的是，洛尘看到阿杰裸露在外的脖颈皮肤上，竟然隐隐浮现出一些极其细微的、如同电路板纹路般的淡蓝色线条，与那些缠绕的荧光丝线隐隐呼应！
这不是活人！或者说……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活生生的阿杰！
洛尘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微弱的希望，想要去触碰阿杰的肩膀，想要唤醒他……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阿杰僵硬的探险服布料时——
嗡！
一股微弱却极其熟悉的能量波动，猛地从洛尘紧握的右手掌心爆发出来！
是那块暗红的火石碎片！它仿佛被什么东西瞬间激活，散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红光！一股狂暴的、带着毁灭气息的热流如同失控的野马，猛地冲入洛尘的手臂！
“呃啊！”洛尘痛哼一声，感觉自己的右手仿佛要被烧穿！与此同时，他左手紧握的冰裂纹碎瓷片也爆发出刺骨的寒意，疯狂地涌入左臂，试图对抗那灼热！
两股力量的剧烈冲突在洛尘体内炸开！剧痛瞬间席卷全身！
而更恐怖的变化，发生在眼前！
就在火石碎片爆发红光的刹那——
缠绕在阿杰身上的那些近乎透明的荧光丝线，仿佛受到了强烈的刺激，瞬间亮了起来！发出刺目的、如同烧红铁丝般的亮白色光芒！紧接着，阿杰那如同石雕般的身体，猛地、极其僵硬地抽搐了一下！
他那紧闭的双眼，毫无征兆地睁开了！
眼珠转动，带着一种非人的迟钝和空洞，缓缓地、一格一格地……转向了洛尘的方向！
那双眼睛里，没有瞳孔，没有焦距，只有一片……如同劣质玻璃珠般的、浑浊的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