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期盼与忙碌中悄然滑过,田里的稻茬早已被翻入泥土,萧瑟的秋风最终被凛冽的北风取代。当第一场像样的雪,如同扯碎了的棉絮,纷纷扬扬洒落下来时,林家村便彻底进入了一个银装素裹的寂静世界。
雪下了整整一夜。次日清晨推开门,目之所及,皆是刺眼的白。屋顶、院墙、柴垛、光秃秃的树枝,都覆盖着厚厚的、蓬松的积雪,整个世界仿佛被净化了一般,安静得只剩下雪花偶尔从枝头坠落的簌簌声。
天气骤然寒冷,呵气成霜。但林家的屋子里,却因提前做足了准备,显得温暖而踏实。
秋收后,林忠农和林勇武兄弟俩花了大力气,将过冬的柴火劈得堆满了半个柴房,粗壮耐烧的树根和枝干码放得整整齐齐。林周氏领着孩子们,将秋天晒好的干菜、腌制的咸菜、储存的萝卜红薯都归置妥当,窗户缝隙也用厚厚的茅草塞得严严实实。炕烧得热乎乎的,屋当中还用破瓦盆生了一小盆炭火,虽然比不上富人家的银丝炭无烟无味,但这跳跃的橘红色火苗,却足以驱散满屋的寒意,带来生机勃勃的暖意。
小锦鲤被裹成了一个圆滚滚的红色棉球,只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坐在热炕头上,好奇地看着窗外白茫茫的世界。她似乎并不怕冷,伸出戴着棉手套的小手,试图去接从窗户缝隙里钻进来的丝丝冷风,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林周氏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看着女儿,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苏文谦的身体已经大好,他穿着厚实的棉衣,正坐在炕桌的另一边,耐心地指导林睿思读书。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和融入,他脸上的悲戚和憔悴已被平和取代,虽然依旧清瘦,但眼神里有了光采。林大山的决定是对的,有这个秀才表哥指点,林睿思的学问肉眼可见地进益了,许多之前晦涩难懂的地方,经苏文谦深入浅出地讲解,顿时豁然开朗。
林巧手和林灵枢则趴在炕沿边,用林忠农给他们削的小木棍,在铺了细沙的木盘里,跟着苏文谦认字。虽然写得歪歪扭扭,但那认真的小模样,让人看了心生欢喜。就连七哥八哥,也靠在炕梢,听着表哥讲书,虽然听不懂,却也觉得有趣。
屋外天寒地冻,屋内却书香弥漫,温情涌动。这幅画面,让偶尔进屋添柴的林大山看在眼里,心中充满了踏实感。二儿子虽还未归,但家中添丁进口(苏文谦),儿女绕膝,衣食无忧,这日子,有奔头。
然而,并非所有人家都能像林家这般,在寒冬里保有这份温暖与安宁。
快到晌午时,雪渐渐小了。林忠农戴上斗笠,披上蓑衣,准备去院子角落的柴房抱些柴火。刚推开屋门,一股寒风卷着雪沫扑进来,让他打了个寒颤。他跺了跺脚上的雪,正要往柴房走,目光却被院门外不远处的一个蜷缩的身影吸引住了。
那是一个瘦小的身影,穿着一身破旧单薄的夹衣,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脚步踉跄,仿佛随时会被风吹倒。看身形,像个半大的孩子。
“爹,娘,你们看那边!”林忠农喊道。
屋里的人都凑到窗户边往外看。苏文谦眼神好,仔细辨认了一下,迟疑道:“那好像是……村东头孙寡妇家的石头?”
孙寡妇是村里的困难户,丈夫前年进山砍柴遇上野猪,没了,留下她和一个才十岁出头的儿子石头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十分艰难。
“这么冷的天,石头穿这么单薄跑出来做啥?”林周氏心疼地说。
只见石头走到离林家不远的一棵大树下,蹲下身,用手在雪地里费力地扒拉着什么,似乎是在找枯树枝。但他扒拉了半天,也只找到几根细小的、湿漉漉的枝杈,根本不禁烧。孩子冻得浑身发抖,嘴唇都紫了。
林大山眉头紧锁,叹了口气:“孙寡妇家怕是没柴火了。这大冷天的……”
他没再多说,转身对林忠农和林勇武道:“忠农,勇武,去,把咱家柴房里那捆干松枝搬出来,再装半袋子咱们秋收时留下的豆秸,给孙寡妇家送过去。这天气,没火可不行。”
“哎!”林忠农和林勇武答应得干脆利落。兄弟俩立刻行动,很快就把一捆耐烧的松枝和半袋子引火好的豆秸准备好了。
林周氏又快步走进里屋,翻出了一件林勇武前两年穿小了的、但还厚实的旧棉袄,又包了两块早上刚蒸的杂粮饼子,塞到林忠农手里:“把这个也给石头带上,看把孩子冻的。”
兄弟俩扛着柴火,拿着棉袄和饼子,踏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孙寡妇家走去。
石头还蹲在树下,又冷又饿,几乎要哭出来。忽然看到林家两个高大的哥哥走过来,还扛着柴火,他吓得缩了缩脖子,以为是自己捡柴捡到人家地界上,要挨骂了。
却见林忠农走到他面前,把旧棉袄披在他身上,又把饼子塞到他手里,粗声粗气却带着暖意地说:“石头,冻坏了吧?快把棉袄穿上,饼子趁热吃。这柴火给你家拿去烧炕,这大冷天的,别在外头待着了。”
石头愣住了,感受着身上突如其来的温暖和手里热乎乎的饼子,鼻子一酸,眼泪“吧嗒吧嗒”就掉了下来,混合着脸上的雪水。他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不停地鞠躬。
林勇武一把将他抱起来,笑道:“傻小子,哭啥!走,送你回家!”
兄弟俩把石头送回家,又将柴火放下。孙寡妇正在冰冷的屋里发愁,看到这情景,感动得热泪盈眶,非要给林家兄弟磕头,被拦住了。
消息很快在小小的林家村传开。在这天寒地冻的时节,林家这“雪中送炭”的举动,比什么都让人暖心。村民们嘴上不说,心里都对林家的仁厚竖起了大拇指。
而就在林家兄弟送柴火出去不久,林周氏抱着小锦鲤在窗边张望时,怀里的女婴,看着哥哥们消失在雪地里的背影,看着那被送出去的、代表着温暖的柴火,忽然咧开小嘴,笑得格外开心,小手还朝着那个方向挥了挥。
无人察觉,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融融暖意的金红色光晕,以她为中心,悄然融入这片冰天雪地之中,仿佛在无声地赞许和加持着这份寒冬里的善举。
也许,福气不仅仅意味着好运,更意味着在有能力时,将这份温暖传递出去。这个冬天,因为林家的这份善意,似乎也变得不那么寒冷了。
(第五十三章 冬雪送炭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