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爱国站在公用电话亭边,夜风带着郊区荒草和铁锈的味道。他看着bp机上那个陌生的号码,手指在冰冷的按键上停留了几秒,然后拨了回去。
铃响三声,被接起,传来陈志飞压得极低、带着喘息和恐慌的声音:“爱国?是你吗?你怎么样?”
“我没事。陈哥,你在哪?胡文轩他……”
“别问!电话里不安全!”陈志飞急促地打断,“爱国,你听我说,胡文轩不是一般的商人,他是国际技术掮客,黑白两道都有人!他怀疑你了,觉得你是公安或者纪委的线人!他现在要‘处理’你!你绝对不能回招待所,也不能去火车站汽车站!他想把你骗到容易下手的地方!”
“那我该怎么办?”
“城西,老国棉三厂的废弃纺纱车间,知道吗?那里早就没人了,后墙有个破洞能进去。你先去那里躲着!我……我想办法脱身,去找你!记住,别相信任何人!包括赵副主任,他也是胡文轩养的狗!”
电话戛然而止。
林爱国放下话筒,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王铁牛和小赵围上来,一脸紧张。
“爱国,你真信他?这明显是坑啊!”王铁牛急道。
“我知道是坑。”林爱国看着远处城市稀疏的灯火,“但坑里可能有我们想要的东西。铁牛,小赵,你们按计划回去报信。告诉杨总和石老,我去‘赴约’了,地点是老国棉三厂废弃车间。让他们……按第二套方案准备。”
“第二套方案?”小赵疑惑。
“就是老郑他们该动的方案。”林爱国没有多说,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快走,注意安全。”
目送两人消失在夜色中,林爱国整理了一下衣服,将母亲笔记本的复印件和几张永丰厂货车照片的底片(小赵用微型相机拍的)小心地藏在鞋垫夹层里。然后,他辨明方向,朝着城西那片巨大的废弃厂区走去。
老国棉三厂曾是省城的骄傲,如今只剩下一片断壁残垣,在月光下像巨兽的骨架。纺纱车间更是破败不堪,窗户几乎没有完整的,夜风穿堂而过,发出呜呜的怪响。
林爱国找到后墙那个被杂草半掩的破洞,侧身钻了进去。里面一片漆黑,只有月光从破屋顶的缝隙漏下几道惨白的光柱,照出满地狼藉的机器残骸和飞舞的灰尘。
他找了个背靠水泥柱、视野相对开阔的角落,隐在阴影里,静静等待。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只有风声和远处隐约的野狗吠叫。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其轻微、刻意放慢的脚步声从车间深处传来。不是一个人。
林爱国屏住呼吸,手摸向了腰间藏着的一根短钢钎。
几道手电光柱突兀地亮起,交叉扫射,最后定格在他藏身的角落。
“出来吧,林师傅。躲猫猫游戏,该结束了。”一个粗哑的、带着粤语口音的男声响起。
林爱国缓缓站起身,走了出去。手电光刺得他眯起眼。对方有三个人。中间那个正是电话里“警告”他的陈志飞,但此刻他脸上没有惊恐,只有一种木然的疲惫,嘴角还有未擦净的血迹,被旁边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用胳膊勒着脖子。另一个精瘦的汉子举着手电,眼神像毒蛇一样盯着林爱国,手里把玩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陈哥,你这演的是哪一出?”林爱国看着陈志飞,平静地问。
陈志飞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挣扎着说:“爱国……对不起……他们抓了我家里人……逼我……”
“闭嘴!”勒着他的壮汉用力一勒,陈志飞脸憋得通红,说不出话来。
精瘦汉子往前走了一步,匕首在手里转了个花:“林爱国,东西交出来。你从永丰厂拍的照片,还有你妈那个破本子的化验报告。胡先生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胡文轩呢?他自己不敢来?”林爱国问。
“胡先生也是你能见的?”精瘦汉子冷笑,“别废话!东西交出来,再在这份合同上签个字,按个手印,证明你是‘自愿’加入我们公司,之前都是‘误会’。我们可以考虑,放你和你的陈‘兄弟’一条生路。”
他晃了晃手里一份文件和一盒印泥。
“如果我不交呢?”
“不交?”精瘦汉子眼神一厉,“那就别怪我们心狠手辣了。这地方,死个把溜进来偷铁的贼,十年八年都发现不了。”
气氛骤然紧绷。壮汉勒着陈志飞的手又加了几分力。陈志飞眼睛开始翻白。
林爱国看着陈志飞痛苦的样子,又看看那两人有恃无恐的架势。他知道,对方是亡命徒,真的敢杀人。硬拼,自己没有胜算。
他慢慢举起双手:“东西……我可以给。但你们得先放了他。”
“先把东西拿出来看看!”精瘦汉子不耐。
林爱国慢慢弯腰,作势要脱鞋。就在他低头的一刹那,眼角余光瞥见陈志飞被勒住的手臂,似乎极其轻微地、有节奏地动了一下,用手指在壮汉的胳膊上点了三下。
那是……他们集训时开玩笑约定的一个暗号?意思是“配合我,有后手”?
林爱国心脏猛跳。陈志飞是装的?他来不及细想,只能赌一把!
他猛地直起身,不是掏东西,而是将手里一直捏着的一把事先准备好的石灰粉(从废弃工地找的),朝着精瘦汉子的脸上扬去!
“啊!我的眼睛!”精瘦汉子猝不及防,捂着脸惨叫。
几乎同时,看似奄奄一息的陈志飞突然暴起!他脑袋猛地向后一撞,正中壮汉鼻梁,同时被反绑在身后的双手不知怎么挣脱开来,手腕一翻,一道极细的寒光闪过——竟是一枚藏在袖口里的特制双面刀片!刀片精准地划过壮汉勒着他脖子的手臂动脉!
壮汉惨叫松手,鲜血喷溅!陈志飞就地一滚,躲开喷溅的血液,同时对林爱国大吼:“爱国!快走!他们是‘胡先生’从外面雇的专业清道夫!笔记本和照片我早就通过别的渠道送出去了!别管我!”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林爱国没有丝毫犹豫,趁着精瘦汉子捂眼、壮汉受伤的混乱,转身就朝着记忆中另一个破洞口方向猛冲!
“拦住他!”精瘦汉子忍痛睁开通红的眼睛,嘶吼着,抓起匕首就要追!
陈志飞却从地上一跃而起,扑向精瘦汉子,死死抱住他的腿:“爱国!跑啊!”
林爱国头也不回,撞开一堆废棉纱,从那破洞钻了出去,在漆黑的废墟中拼命奔跑!身后传来打斗声、咒骂声和一声沉闷的击打声,然后是一声压抑的闷哼,像是陈志飞。
他的心揪紧了,但脚步不敢停。陈志飞……到底是什么人?
就在他快要跑出废弃厂区时,前方突然亮起几道雪亮的车灯!刺耳的刹车声响起,几辆没有标志的越野车将他围住!车门打开,跳下几个身穿便衣但动作矫健、神色冷峻的人。
林爱国心一沉,难道胡文轩还有埋伏?
为首一个中年人掏出证件,在他面前一晃:“省厅特别行动队的!林爱国同志,你安全了。陈志飞同志是我们的卧底!”
卧底?!林爱国如遭雷击。
“快!陈志飞同志有危险!在纺纱车间!”林爱国反应过来,急道。
“放心,另一组人已经过去了。”中年人按住他,“你立刻跟我们的车走,这里交给专业的人处理。”
坐在飞驰的车里,林爱国大脑一片混乱。陈志飞是卧底?他那些阔绰的消费、可疑的电话、还有和胡文轩的亲近……都是装的?他一直在暗中调查胡文轩的团伙?
“你们……早就盯上胡文轩了?”林爱国问。
“不只是胡文轩。是一个盘踞在特区、辐射内地,专门从事技术窃密、战略物资走私和拉拢腐蚀国企技术骨干的跨国犯罪网络。胡文轩是他们在内地的关键人物之一。”中年人简明扼要,“陈志飞同志三年前受命打入永丰厂,任务很重,也很危险。他传递出的关于你们轧钢厂孙保国案可能与该网络有关的线索,引起了我们高度重视,才促成了与石老他们调查的并案。”
原来如此!所有线索都串起来了!孙保国父子的黑金网络,很可能就是通过胡文轩这样的“白手套”,与境外走私和技术窃密勾连在一起的!
“胡文轩呢?抓到了吗?”林爱国急问。
中年人看了一眼车载电台,拿起对讲机:“一号,目标情况?”
对讲机里传来清晰的声音:“报告!机场路拦截成功!目标胡文轩及其两名助手已被控制!目标声称拥有外籍身份,要求联系领事馆,态度嚣张!”
“按预定方案,带走!严格保密!”中年人下令。
他转向林爱国,露出一丝笑容:“放心,他跑不了。石老和你们杨总工提供的证据链非常完整,包括他指使人入侵你们厂计算机、试图窃取图纸,以及永丰厂仓库里那些走私的军用级数控部件,都是铁证。这次,他背后的人,也别想轻易把他捞出去。”
车子没有开回轧钢厂,而是驶入了省城一个守卫森严的招待所。林爱国被安排进一个安静的房间,有人送来了干净的衣服和热乎的饭菜。
他坐在床边,依然有些恍惚。这一天一夜,信息量太大,转折太多。
母亲的血仇得报,易家罪上加罪。
胡文轩的团伙被揪出,走私窃密网络曝光。
而陈志飞……那个看似滑头、热衷利益的“室友”,竟然是潜伏三年的卧底英雄!他现在怎么样了?
后半夜,房门被轻轻敲响。林爱国开门,看到的是一脸疲惫但眼神明亮的老郑,他胳膊上的绷带已经拆了。
“郑叔!陈志飞他……”
“受了点伤,不重,已经送去安全地方治疗了。”老郑拍拍他肩膀,“那小子,机灵着呢,知道怎么保护自己。他让我给你带句话。”
“什么?”
“他说,‘兄弟,对不住,瞒了你这么久。那顿饭,以后我请你,管够。’”
林爱国鼻子一酸,又想笑。这个陈志飞!
“胡文轩那边?”
“嘴硬,搬出外交身份吓人。不过没用。”老郑冷笑,“石老协调了更高层面的力量,他涉及的是危害国家安全和经济安全的重大犯罪,什么身份都不好使。他那个跨国团伙,这次要被连根拔起一大批。你们轧钢厂,算是立了大功,尤其是你,爱国。”
林爱国摇摇头:“是陈志飞,是杨总工、石老,还有所有坚持正义的人。”
老郑看着他,目光欣慰:“案子差不多了。但影响才刚刚开始。上面很重视,估计要掀起一场全国性的、针对技术窃密和工业领域蛀虫的整顿风暴。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林爱国望向窗外。天色将明,晨曦微露。
暴风雨过去了,但天空不会永远晴朗。
他想起杨总工的话,想起周师傅的期望,想起自己那身工装和手里磨了无数遍的车刀。
“回厂,干活。”林爱国说,声音平静而坚定,“把技术练得再精一点,把师傅教的东西传下去。咱们的厂,咱们的国家,要真正强起来,不能光靠抓坏人,更得靠咱们自己,把手里的机器,造得更好,用得更好。”
老郑重重点头:“好!有志气!不过,”他顿了顿,“石老让我问你,经过这次,愿不愿意……以技术人员的身份,协助后续一些相关的甄别和防范工作?当然,是在不影响你本职的前提下。”
林爱国想了想,点点头:“需要我的时候,义不容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