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作算不上特别熟练,甚至有些笨拙,但却异常认真。
别好后,他扶着我的肩膀,让我转回身,低头审视了一下那枚停驻在我胸前的、古老的蝴蝶。
他的目光在那上面停留了几秒,眼神深邃难辨,然后抬眼看我。
“还行。”他评价道,听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我低下头,手指轻轻碰了碰那冰凉的、带着细微磨砂感的蝶翼。
一股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酸酸涩涩,堵在喉咙口。
这枚胸针,不像他以往的任何一件“赏赐”。
它不新,不亮,甚至不那么“值钱”,却偏偏……戳中了我心里某个最柔软、最隐秘的角落。
它像是一个无声的隐喻。
关于禁锢,关于美,关于那些看似脆弱却挣扎求存的灵魂。
他……是故意的吗?
我抬起头,想从他眼里找到答案。
他却已经移开了视线,重新拿起酒杯,看向窗外的枯山水,侧脸冷硬,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温和只是我的错觉。
“吃好了就回去。”他淡声道,“明天还有课。”
回去的车上,我一路都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反复地摩挲着胸前那枚冰凉的蝴蝶胸针。
它像一个沉默的护身符,又像一个冰冷的监视器。
夜深了。
我洗完澡出来,他破天荒地还没睡,靠在我那边床头,手里拿着我之前看的那本《表演艺术心理学》,正翻到某一页。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目光落在我身上——我穿着保守的棉质睡裙,湿漉漉的头发披散着,胸前那枚暗银色的蝴蝶胸针,我已经取下来,小心地放在床头柜上。
他的视线在那枚胸针上停留了一瞬,然后移回我脸上。
“过来。”他放下书。
我走过去,被他拉上床,圈进怀里。
他刚洗过澡,身上带着和我一样的沐浴露香气,却混合着他独有的、更强烈的雪松冷调。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关灯睡觉,而是就着这个姿势,拿起那本书,翻到他刚才看的那一页。
上面正好有一段关于“情绪记忆”和“情感替代”的论述,旁边还有我之前听课留下的、稚嫩的批注。
他的手指点在那段批注上,声音在我头顶响起,低沉平缓:“这里,理解错了。”
我愣了一下,仰起头看他。
他垂着眸,目光落在书页上,侧脸在床头灯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没那么冷硬,甚至透着一丝罕见的专注。
他开始给我讲解那段晦涩的理论,用他自己的方式,穿插着一些实际拍摄中的案例,深入浅出,比书上和老师讲的更加清晰易懂。
我怔怔地听着,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开合的薄唇,看着他偶尔因为思考而微微蹙起的眉头。
这一刻的他,陌生得让人心慌。
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冷漠疏离的掌控者,而像一个……耐心十足的导师?
他讲完,低头看我:“懂了?”
我下意识地点点头。
“嗯。”他合上书,放到一边,关灯。
卧室陷入黑暗。
他习惯性地收紧手臂,将我更深地拥进怀里,温热的呼吸喷在我的发顶。
就在我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他的声音极低地、模糊地响在黑暗中。
“那枚胸针,”他的唇几乎贴着我的耳廓,气息温热,带着一丝睡意的慵懒,却字字清晰,“很衬你。”
我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在他怀里僵硬成一团。
“像一只……”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最终,用一个极其精准又令人心悸的比喻,为今晚所有的反常画上了句号。
“……快要碎掉的蝴蝶。”
他的气息温热,带着睡意的慵懒,喷在我的耳廓,那六个字却像冰锥,精准地刺入我毫无防备的心脏。
快要碎掉的蝴蝶。
他看到了,他一直都看到了。
看到我精致皮囊下的裂痕,看到我强装顺从下的崩溃,看到我每一次无声的挣扎和濒临瓦解的绝望。
他甚至……精准地找到了这枚蝴蝶胸针,来为我的状态命名。
一种被彻底看穿、无所遁形的恐怖感瞬间攫住了我。
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又在下一秒疯狂倒流,冲上头顶,带来一阵剧烈的耳鸣。
我在他怀里僵硬得像一块石头,连呼吸都停滞了。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僵硬,收紧了环住我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要将我的肋骨勒断,仿佛要将那只“快要碎掉的蝴蝶”彻底揉进自己的骨血里,防止它真的碎裂,或者……飞走。
然后,他便不再说话,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像是真的睡着了。
留下我一个人,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睁着眼睛,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和那枚仿佛烙在胸口的、冰凉的蝴蝶胸针,一夜无眠。
第二天是周六,只有上午的陈墨老师的拉片课。
分析的是吕克·贝松的《这个杀手不太冷》。
看到玛蒂尔达抱着绿植敲响莱昂的房门,绝望地说出“人生总是这么痛苦吗?还是只有小时候是这样?”时,我的眼眶毫无预兆地酸涩起来。
陈墨老师的声音平和地分析着镜头语言和角色内核:“……这是一种彻底的、孤注一掷的依赖和托付。她把自己破碎的人生,强行塞进了另一个同样孤独的灵魂里……”
我猛地低下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下课铃声像救赎般响起。
我几乎是第一个冲出了教室,胸口堵得发慌,急需新鲜空气。
老陈的车依旧沉默地等在外面。我拉开车门坐进去,疲惫地闭上眼。
“林小姐,”老陈的声音从前座传来,比平时多了一丝迟疑,“陆先生吩咐,今天直接送您去造型工作室。”
我猛地睁开眼:“造型工作室?为什么?”
“今晚的酒会,您忘了?”老陈透过后视镜看了我一眼。
酒会……那个他一周前提起,而我早已抛之脑后的私人酒会。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刚刚在课堂上被勾起的、那些关于“依赖”和“托付”的脆弱情绪,瞬间被冰冷的现实击得粉碎。
还是要去的。
去扮演他心目中那个完美无瑕的花瓶,成为他精心收藏的易碎艺术品,做他口中那个需要小心翼翼捧在手心的瓷娃娃,成为他眼中那只随时可能支离破碎的快要碎掉的蝴蝶,用脆弱美丽的外表满足他对完美与易逝之美的病态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