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得了南宫星銮的应允,那双还残留着一丝惺忪睡意的杏眼顿时恢复了往日的灵动机敏,宛如初春的湖面在晨光中泛起粼粼波光。
她轻轻将肩上那件带着殿下体温与冷冽松香的冬衣取下,指尖触及那柔软的锦缎时,动作愈发轻柔珍重。
她双手捧起外衣,仔细抚平上面细微的褶皱。
随后,她转身将其挂到一旁的梨木雕花衣架上,衣架上的螭龙纹路在烛光下若隐若现。
她步履轻盈地走到书案边,裙裾轻拂地面,却不曾发出一丝声响。
先是小心翼翼地扶起方才带倒的绣墩。
接着,她的目光落在案上那柄白玉弹尘上,伸手取过,动作娴熟而轻柔地将尾端洁白的羽毛一根根理顺,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打理一件稀世珍品。
最后“咔哒”一声轻响,将其归入身旁矮几上放置的锦缎鞘套之中。
这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悄无声息,生怕惊扰了书房内凝神的静谧。
做完这些,她并未停歇,而是悄然走到角落的紫铜蟠螭熏笼旁,熏笼上的螭龙盘绕,龙口微张,吐出缕缕青烟。
她用银箸轻轻拨了拨里面即将燃尽的安神香,香灰簌簌落下,又添上一小块新的香饼。
清雅淡远的鹅梨帐中香的气息幽幽弥散开来,比之前更为宁神定志,那香气似有若无,却恰到好处地抚慰着疲惫的神经。
接着,她行至窗边,并非将窗户完全关上,而是细心地将支窗的叉竿往下挪了一寸,只留一道更小的缝隙。
夜风从缝隙中悄悄潜入,带着庭院中腊梅的冷香,既能保证空气流通,又避免了夜风直吹,惊扰了案前之人。
她站在窗前片刻,望着窗外朦胧的月色,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色,但很快便隐去,恢复了一贯的沉静。
至于南宫星銮,已在那张宽大的红木书案后坐下,身体微微后靠,闭上双眸,修长的手指揉按着紧蹙的眉心,显然是在梳理日间繁杂的思绪。
烛光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眉宇间那抹沉重与倦色再次悄然凝聚。
落花静静地观察了片刻,见他并未有立刻处理文书的意思,便悄无声息地退至一旁的小茶房。
不多时,她端着一只紫砂茶盏走了回来,步履轻得如同猫儿。
她将茶盏轻轻放在书案一角,离他手边不远不近,既方便取用,又不会妨碍到他。
那茶盏中并非提神的浓茶,而是温度适口的蜂蜜温水,最是润喉解乏。
“落,你在这坐一会儿吧,不用为我准备了。”南宫星銮抬眸看向一边侍候的落花,轻声说道。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却依然保持着惯有的温和。
“好。”落花轻声应道,在书桌旁边坐了下来。
这个位置刚好能让她更好地看到南宫星銮的整个人,却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她端正地坐着,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目光平静地注视着案前之人。
南宫星銮见此,也不再多言,整个书房就这样沉寂在无声之中。
唯有烛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和更漏滴答的轻响,点缀着这静谧的夜晚。
盯着桌上的毛笔笔尖,南宫星銮的思绪不禁拉回到那年他第一次见到南宫颐华。
那年,南宫叶云刚刚与顾清沅成亲。
典礼仪式结束之后,整个皇宫还沉浸在喜庆的氛围中,宫灯高悬,红绸未拆,连空气里都飘散着酒香与欢愉的气息。
当时太上皇南宫溯将南宫叶云喊到金銮殿里,屏退左右,只余父子二人。
金銮殿内烛火通明,映照着南宫溯略显疲惫的面容。他轻声嘱咐道:“云儿,待会儿,趁着无人的空隙,你去一趟西院吧。”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难以忽视的郑重。
“儿臣明白。”南宫叶云点了点头,神色凝重。
“咦,西院有什么?”那时,年少的南宫星銮正抓了一只蟾蜍,躲在金銮殿的龙椅后面,想要借此吓一下南宫溯,却没想到听到这件事情。他屏住呼吸,生怕被父皇发现。
他自然知道皇宫的西边有一处院子,那院子终日紧闭,宫人们路过时都会不自觉地加快脚步。
每次他想去玩的时候,都会被宫女们阻拦,后来当时的皇后,也就是太后沈清漪知道此事。她深知自己儿子的脾性,越是不让他做什么,他便一定会去试试。
所以她亲自出马,在一个午后将南宫星銮唤到跟前,屏退左右,只留母子二人。
她抚着南宫星銮的头,语气罕见地严厉:“銮儿,记住母后的话,永远不要靠近西处的院子。”
她的眼中带着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那是一种混合着痛惜与无奈的神情。
虽然南宫星銮好奇,但是皇后沈清漪的话他还是听的。
只是这次听到南宫叶云要去西院,南宫星銮心里很不是滋味:
哼,都不让我去,为啥让大哥去?不行,我一定要去看看那座院子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就这样,南宫星銮偷偷跟着南宫叶云来到西院。
夜色渐浓,西院所在的宫道格外冷清,连巡夜的侍卫都比别处少了许多。
院墙高大,朱漆有些剥落,露出里面灰败的墙体。院门紧闭,上面挂着一把沉重的铜锁。
看着南宫叶云在门前驻足,月光洒在他新婚的喜服上,那抹红色在昏暗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刺眼。
他沉默良久,随后深吸一口气,从衣袖里拿出来一个面纱戴在脸上,随后神情凝重地推门而入。
“大哥带面纱干啥,难不成里面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南宫星銮心里直打鼓,既害怕又好奇。
就在他在迟疑要不要进去的时候,听到院子里突然传出来南宫叶云的怒斥:“混账东西,谁给你们的胆子,让你们这样对她!”那声音里压抑的怒火,让躲在墙外的南宫星銮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南宫星銮自从懂事以来,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南宫叶云发这么大的火气。在他的印象里,大哥永远是那个温文尔雅、处事不惊的太子殿下。
他按捺不住好奇心,动作轻缓地来到院墙边,四下张望确认无人后,一个闪身便利落地攀上院墙。
年少的他身手敏捷,像只灵巧的猫儿,悄无声息地伏在墙头。